“叩叩叩……”门外丫鬟端着药敲门,燕裕闻声起身,朝燕白茶一拱手,“今晚小皇叔与姑娘就在此处歇息,有事便传唤下人。”
“会的。”燕白茶淡然颔首,送他出门,又亲手将药汤端进来,关好门。
“有些热,凉一凉再喝。”燕白茶语气温柔,身上那浓郁的强悍之势消散,又回到了那个干净斯文的青年模样。“肚子还痛不痛?”
傅朝歌摇摇头,“隐约有一阵,没事的。”
“清欢?”他眸中含着几许试探,“我们处理完这些,离开京都好不好?”
傅朝歌抬头,一眼望进燕白茶那双清透的黑眸中,他眼底尽是忐忑的打探,与方才那冷静沉着的模样相差甚远,傅朝歌莫名想笑。
女子垂下眼似是在思量权衡,燕白茶久久未等到她回应,有些不安,“你不愿意吗?”
傅朝歌唇角啜着一抹浅笑,“愿意。”
燕靳想要用铁棍生生打掉安安,那一幕简直太可怖了,她现在都不敢回想他狰狞的脸,和那凶狠至极的眼神。
况且嘉正帝以为她怀的是龙嗣,那便能解释太后为何忽然转变了态度,与皇宫牵扯上关系,对于傅朝歌来说,无疑沾上了一贴狗皮膏药,致命的那种。
“你与六皇子想要将燕靳拉下太子之位,那朝中势必翻起惊涛骇浪,京城一乱,我更不想待下去了。”
燕白茶拿着瓷勺轻搅药汤,听到傅朝歌的话,抬起眼,“那你愿意随我回锦州吗?”
她一直很喜欢江南,恰巧锦州占了一半江南之地,与简亲王的慈州封地相邻。
“我带你去晚城,那里山水好,美景也多,特别养人,我们在那里等安安降临好不好?”
傅朝歌闻言垂下眸,燕白茶手中的动作都停下来了,自不知他眼中的期待都要溢出来了。
“我……”傅朝歌看向他,便看到这幅景象,灯火之下,青年满眼期盼焦急的望着她,却又不敢出声,可爱极了。
她忍不住轻笑,“我想有处宅子,院子大一点,小孩子爱动爱乱跑,不怕没地方。”
惊喜来的太猛烈,燕白茶有一瞬间的怔然,他眼睛发亮,随后和她一起笑,清俊的脸上尽是宠溺。“好。”
“我还想种棵果树,树下弄一个秋千,还要有处花廊,夏日在那里乘凉。”
“好。”
“院里要有一个亭子,秋日在那里教安安下棋,还要安置一个暖阁,南方冬日阴冷潮湿,冬天不舒服……”
“好。”燕白茶摸摸她的头,将温热的汤药递给她,“我都给你做到。”
傅朝歌看着黑乎乎的药汁,屏息凝气后一口气喝下,许是好久没喝药了,她竟受不了那苦涩,“好苦……”
青年唇角上扬,探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轻声道,“不怕,我们一起苦。”
随即捏着她的下巴,攻城略地的肆意深入,收敛了蠢蠢欲动的攻击力,轻柔缠绵。
女子细白的手抓紧了他的衣袖,乖巧的承受着他的亲昵。
一室温馨,直到……“啪!”
傅朝歌一下拍掉青年的狼爪,带着几分羞意狠狠地瞪他一眼。
“回去休息!”
燕白茶红着脸收回手,手掌攥了攥,下意识摩挲着指尖,那绵软圆润的感觉还残留在手中未褪去,他舔了舔唇角。
青年的脸颊红透了,傅朝歌心中那股羞意也渐渐褪去,她踢了踢他的腿,重复道,“回去休息。”
燕白茶坐在那里不动,就这样看着她,傅朝歌感觉莫名其妙。
“你走啊。”
青年脸上的热度彻底没了,他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燕裕没给我安排房间……”
“没给你安……”傅朝歌语噎,她下意识望向内室,那里只有一张床。
不怪燕裕没安排周到,他小皇叔孩子都有了,还把人姑娘抱到这里,再给安排两间房怕是不合适。
傅朝歌心一横,“外面院中有偏房。”
燕白茶一脸不可思议,受伤道,“偏房没收拾,你忍心我过去吗?”
傅朝歌沉吟几许,随即努努嘴,“那你去那个贵妃榻。”
“我个子这么高……”
“给你床被子你打地铺。”
“地上凉……”
傅朝歌瞪着眼看他,“我那床也给你。”
“你受凉了怎么办,这样吧……”燕白茶说着忽然起身,不容抗拒的将她打横抱起,朝女子轻轻一挑眉,唇角一勾笑得痞里痞气,“我们一起睡。”
傅朝歌伸手就揪他的耳朵,“不准!”
燕白茶无奈,迈开长腿向内室走去。“我打地铺,放心了吧?”
“可以。”傅朝歌满意的收回手。
第二天,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中,满室光亮。
床榻上,傅朝歌艰难的睁开一只眼,随后又睡意朦胧的阖上,想要翻个身,却感觉被人圈住了腰,傅朝歌身子一僵,瞬间清醒。
她扭头,青年清俊的脸庞就在她枕边,那双丹凤眼紧闭着,显然人还在熟睡中。
不用想也知道,某人半夜爬床,还被她当场逮到了。
她挣扎的抽出一条胳膊,还没碰到熟睡的那人,青年先被她一阵动静打扰了。
动弹动弹身子再与她贴近,腰间的手动了动,上探着挪了位子,甚至嚣张的摸索着找了个合适的角度。
胸前那只狼爪太过炙热,烫得傅朝歌一个激灵,反手就一巴掌落在燕白茶的脑门上。
“嗯?”青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清冽的声线带着几许沙哑的慵懒,“怎么了?”
傅朝歌将他那只爪子扒拉下去,拉过被子捂住他脑袋,随即一阵乱锤。
“燕白茶,你居然半夜爬床,还……简直过分!”
燕白茶懵懵的被锤了一番,清醒过来后,双手揽住傅朝歌的腰,脑袋埋进她的腰间,撒娇卖萌,“哎呀打的好痛……痛死了……”
傅朝歌听他这扭捏做作的音调,几乎瞬间能想象得出那种俊郎的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
她推了推燕白茶,“起来。”
燕白茶收紧了力道,耍赖。“不起,再睡一会。”
女子利落的摸到他的脸,捏着他脸颊威胁道,“起不起?”
青年言语模糊,“不……不起……”
傅朝歌简直气笑了,刚想揪他耳朵,便听见房门被敲响。
“叩叩叩……”
“姑娘,公子,该起居洗漱了。”
“听见没有,快起来了。”傅朝歌捏了捏他脸上的肉,“别赖床让主人家看笑话。”
待两人打打闹闹穿戴好,洗漱之后用完早膳时,燕裕都已经下了早朝了。
燕裕回府便请燕白茶去了书房,傅朝歌被燕白茶拉着同去。
下人奉上清茶糕点,燕白茶推给傅朝歌意示她乖乖吃东西,随即看向书案后的少年,目光沉稳,“怎么样了,今日早朝有什么消息。”
“太子遇刺未上朝,不过宰相府一党被父皇发落了不少,留下的都是一些老臣子,比较麻烦。”燕裕说着瞥一眼傅朝歌。
小皇叔忽然出现在京中他的确很惊讶,不过更令他吃惊的,是前些日子因未婚先孕,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的傅五姑娘所怀之子竟是小皇叔的。
而且小皇叔主动找他,表示想要将宰相府与太子拉下马,也是因为这位五姑娘。
但是最让他预料不到的,是小皇叔的能力。
轻而易举便让父皇猜疑太子,宰相府根基深厚,如今也因贪污受贿的金额巨大,已经濒临分离崩析的地步。
如今,商量这般紧要甚至关联无数人命运的事,小皇叔竟也不防备着这位五姑娘,可见这未来小皇婶的位子,五姑娘是坐定了。
“状书你只管派人上奏即可。”青年修长的指轻敲着檀木桌,条理极为清晰。
“罗宰相贪污受贿的金额再大,皇上不会直接摘了他的乌纱帽,但是有西南军营千人联名上书,皇上定会起了杀心。”
自古军力是卫护国家的重中之重,宰相敢贪污边境军队的军饷,甚至贩卖军粮,嘉正帝绝不可能容忍。
不必自己费力气调查,只需将这些证据呈与御案,拿了最大的利益还落得个轻松,谁不愿意呢?
燕裕靠着椅座背眼中精光微闪,“小皇叔,那太子怎么办?”
傅朝歌闻言,进食的动作也一顿,看向青年。
燕白茶端起面前的青瓷杯,唇角笑意微凉。“你只要将消息传给傅国公,一切无需我们动手。”
翌日,镇国府的书房。
傅国公看着手中的消息,眼中一片震惊之色。
那制造袖箭的庄子竟是太子燕靳名下的,而且太子还私养了一支死士!
傅国公将书函揉成了一团紧握在手中,目光里的惊然还未褪去。
太子突然刺杀皇上是为了什么?
皇位啊!
皇上去年才过了四十八的寿宴,而太子早已二十多岁,如此便等不及了吗?
他看着手里皱巴巴的信函,一时间犹豫着该不该呈上朝堂。
“老爷,这都晌午了,怎还不去用膳?”傅夫人推门而入,关切的问道。
她阖上门走过来,傅国公将手中的书函放下,起身迎上去,“现在就去。”
傅夫人看他一脸疲惫,有些担忧,“这差事是不是不好做?你这都好几夜没睡好了,天天往京郊走,你看你这一脸憔悴的模样。”
傅国公叹一口气,“朝中不安生,宰相一党被彻查,我看这宰相府啊,撑不了多久了。”
傅夫人搀着他往外走去,“宰相府如此,太子岂不是也受牵连?”
傅国公摇摇头,并未回答,转而道,“母亲的身体近来如何了?”
“……挺好的,昨日还想出府去找朝歌。”傅夫人语气淡淡。
傅国公想起那张书函,心中还有些庆幸,若当初小五没出事与太子定了亲事,日后那张纸被送到皇帝面前,该倒霉的就是镇国府了。
书房的房门合紧,不到一刻钟后又被人推开。
傅朝雪小心翼翼插上门栓,随即快步往桌案走去。
她与三皇子走得近,发现三皇子可比太子温柔体贴多了,平日里的小细节都能被他发现,还会为她精心准备小礼物小惊喜。
傅朝雪只觉得选择与三皇子亲近简直太正确,日后这般体贴入微的男人将是她的夫君,她自然要替三皇子找一些有用的东西回报他。
她翻看着傅国公案上的册子,发现都是先前已经告诉过三皇子的了,郁闷至极的将东西都归位,临走前才想起她把团废纸给扔了,连忙回身拾起。
待她放回去时,眼尖的看见“太子”二字,于是好奇的展开,待她扫过这封信函的内容时,脸上的震惊之色不亚于傅国公。
随即她激动万分,匆匆再看一遍,将信息都记全,重新将纸团放回去,悄然离开书房。
此时皇宫之中也是暗波涌动。
皇后看着殿中来请安的六皇子燕裕,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怒气,“你带走傅朝歌,难不成是要包庇她吗?她残害皇嗣,理应受罚!”
燕裕跪在殿中,没有皇后出声,他只能跪着,少年垂眸眼下眼底的冷意,语气诚恳。
“回母后,太子皇兄在天牢遇刺,五姑娘受了惊吓急需大夫,五姑娘的婢女拿着定国将军府的府牌到王府里,求儿臣将五姑娘接出来医治。”
“儿臣母妃死的早,自小都是母后您辛苦教养儿臣,儿臣若是铁心石肠见死不救,岂不是有辱母后的悉心教导。”
“你……!”皇后被燕裕这一番话噎在喉间,一口郁气梗在心口上上不去,下下不来。“你皇兄之子死在她手上,你还要救她?!”
燕裕抬眼,眉眼间带着几分忐忑,“可是……有好多人跑到王府,说他们看见有人故意陷害五姑娘,将五姑娘推向罗二姑娘那边的……”
他看着皇后一脸怒意,于是怯声怯气的小声道,“儿臣想着,这么多人证明,许是五姑娘真的是无辜……”
太子与罗琼先后踏进殿中,恰好听闻这句话,燕靳步伐一顿,随即出声,“六弟跪在那里做甚,起来坐下吧”
罗琼掩下眼底的疑色,垂头跟随太子,向皇后道安行了礼,在一旁坐下。
燕裕起身后,面色犹豫了几番,还是抬手一拱,“五姑娘还在儿臣府中,要不儿臣将她带来?”
皇后刚想点头,燕靳沉声道,“不必,就让她养着身子吧。”
想着临走前女子那惊慌煞白的脸,燕靳顿了顿,“六弟你且先回府吧,不是说有不少人作证五姑娘是无辜的,你带两个人过来吧。”
燕裕似是解放般露出一笑脸,急急慌慌请辞离去,待他出了宫门,脸上那懦弱胆怯的神色缓缓收起。
想着燕靳那抬手间不自然的停顿,还有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痛色,燕裕唇角冷冷一勾,跨步离去。
凤栖宫中,皇后怒视着燕靳,“你怎还为那傅朝歌开脱?她可是亲手害死了本宫的皇孙!”
燕靳沉默着不说话,罗琼低垂着眼眸,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讥笑。
太子挂念傅朝歌又有什么用,那个女人如今失了贞洁还怀着野种,除了做个替罪羊还能有什么用处。
如今罗菲肚里的孩子没了,皇后还能瞧得上她什么?这个侧妃也只是个安慰罢了,等她喝完这几服大补特补的汤药,日后别说儿子,连女儿都别想再有了。
安静的正殿中,皇后缓缓收了怒气,看着燕靳一动不动的右手,望向罗琼,“琼儿,我后殿有包东西是要给你和你母亲的,你随嬷嬷过去拿吧。”
罗琼自知皇后支开她是有话与太子讲,乖巧的起身应下,随着一个嬷嬷离开正殿。
挥退宫女太监,连着身边的嬷嬷都喝退,待殿中只剩皇后母子俩,她从殿台的正座上起身走下来。
“宰相府的事情怎么样了?”
“朝中接连送上证据,罗家门下的门生已经被清理发落,只有些老臣子了。”
皇后坐在他旁边的金楠木椅上,叹息一声,“别说太子妃,罗家一个侧妃都还没进宫,就开始败落了。”
“靳儿,若不然找个由头退婚?宰相府一党溃散,与我们没有任何好处,你父皇不迁怒于我们就已经是万幸了。”
燕靳那双深邃的眸眼里尽是一片深沉之色,“竟是贪污受贿,父皇会看在罗宰相乃两朝元老的份上留情的。”
皇后无言,随后看着他又关心道,“今日太医可给你换了药了?”
“换了。”
燕靳动了动右手,阵阵酸痛感袭来,他忍着痛意试着拿起眼前的茶盏,奈何右手的力道松软,根本拿不起来。
皇后见此景眉头紧皱着,眉间深深刻着一个川字。
“查那飞镖可要什么线索?”
“……”燕靳沉默不语,只觉得左肩的伤口又开始作痛,牵扯的心脏都发酸发胀,难受不已。
半晌后,他声音沙哑,“是……父皇的龙卫。”
“什么?”皇后震惊的站起身,高贵的姿态荡然无存,她难以置信,“你父皇怎么可能……”
燕靳抬起头望着皇后,双眼布满了血丝,足以证明他内心的煎熬。
曾经被自己归为私有物的女人与父皇有染,还怀着龙嗣,已经令他难以置信,如今父皇身边的龙卫竟刺杀他……
燕靳永远忘不了那三支飞镖直指的方位,皆是命门,父皇这是要他的命!
“靳儿,那我们怎么办……”
皇后彻底没了主意,以往的威严与庄重全都化为乌有。
皇上想要杀了靳儿,为什么?她的靳儿没了,她这个皇后的位子怎能坐得安稳?
燕靳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眼里闪过一道狠戾与坚决,他从怀里掏出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