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十二寒冬(六)
花开红尘2019-03-15 19:153,125

  “唉,也真难为这两兄弟了。现在,也不知是要去搬运些什么?”

  “做点农路也好,多体会一下生活的艰难,就会更懂事——”

  “是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受点磨难,也是,也是——”

  “你,你就知道说风凉话,这两个孩子,才多大啊!”

  “我,我是说,哦,那句话是‘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话,话是这样说。看到这两个孩子,觉得,觉得有点可怜。”

  “再过几年,就会好起来了。”

  “问题是,这几年,该怎样才能够熬过去啊!”

  “唉,人的命,还真是难说——”

  这些话,可是“不请自来”的啊!因为,我走路的时候,从来不至于用棉花碎布什么塞住耳朵的。人家说什么,那是人家的事情,我不管,当然也管不了。哦,地上既然没有这样一道缝儿,可以让人钻到地底下去,那就稍稍走快点吧。

  悲伤,也是需要成本的,在这个时候,时间上,就不允许。

  照直说了吧,人们同情怜悯的目光和话语,我并不需要。

  是啊,如果还能够选择的话,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不引人注目的孩子。

  走了一阵子之后,那些话语,就飘向西边去了。

  哦,再走上二三十米,就折向南了。看着前面南北向的那条路,我这样想着。

  也就在这时候,东北方拐弯处,正走着一个人。

  我所看到的,是她的测背影;也就是说,这南北向的路,她已走到了最北端,再走几步,一转弯,她就要折向东,也就是向龙潭方向走去了。

  这,还不错啊。我是要折向南,向学校方向走去的。只要不回头,她就不会看见我。

  她,就是我的同桌。

  班上最为漂亮的女生,就是我的这位同桌了吧?

  嗯,尽管是同坐在一条长凳上,不过,我和她之间的交往,平时在言语上的交流,却也不算太多。当然,在这样一个上午,她既然是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么,我前往学校的路上,就不可能再次见到她了。而且,当我和哥哥返回之时,我也不希望在路上见到她。

  哦,为什么我会这样想呢?

  嗯,当我愁容惨淡、失魂落魄、伤痛欲绝之时,是不希望让她见到的。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形象问题吧?这样说来,其实我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自己那消沉、黯淡的一面,是不想让别人(特别是自己的同桌)看到的。

  到了两条路的交汇处之后,手推车折向南。

  向南走出近百米之后,自北向南过了马路。

  过马路之后,向东南方向走出近百米,就来到我们教室西侧的小路上了。那木料,就放在教室西南三四十米的一个小土坡上。当车子停在木料旁之际,我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两三百米的行程,大概是由于天气寒冷的原因吧,这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熟悉的人。如今,当我站在这小小的土坡之上,向东北方向望去之时,偌大的一个校园里,也显得空荡荡、静悄悄的。这一天,由于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学生们都在家休息,而办公室里,老师们正忙着批阅试卷写期末评语什么的,我所看到的校园,自然也就比平时寂静多了。

  哦,小学六年级上半学期,就这样结束了。

  而春节过后不久,我小学六年级的下半学期,也就是整个小学阶段的最后一个学期,在我的视线里,就再也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了。我的父亲,在我小学倒数第二个学期即将结束之际,离开这尘世间,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了。我和父亲,从此阴阳两隔。

  返回的路上,果然没有遇见我的同桌。

  好几个小时之后,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我跟在送葬的队伍里,为父亲送行。

  装着父亲遗体的棺木,抬出了我家大门之后,我原本碎玻璃似的思绪,也缓缓聚拢起一鳞半爪来,也就是说,我是一边拖着步子跟着走,一边神思黯然的哀叹着:确实,几小时之前,我和哥哥所走的这一趟,还是很有必要的。按照白事的规矩,时辰一到,这棺木,就一定要出门的了。从这个角度看,我和哥哥,其实还是能够做成一点事情的。

  我的父亲,就这样走了?

  按照我母亲的说法,前几天,我父亲梦见了他的母亲,也就是梦见了我的祖母。当时,我父亲在想些什么呢?他母亲,是来叫他回去的!是啊,对于我父亲来说,这几年,一直卧病不起,那些个白天黑夜,有着太多太多的痛苦、苦涩、苍白、无奈、不甘心,确实,早已是了无生趣了。在这种情况下,我父亲,想着回到那另一个世界里自己母亲的身边去,也是可以理解的。确实,这几年,这个世界,给他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磨难。当时,我父亲多半这样想,在另一个世界里,在自己母亲身边,不至于再有那么多苦涩与苍白吧?是啊,在灵魂最深处,谁不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呢?

  这样说来,前几天,我父亲,其实已是回光返照了?

  只是,我的奶奶啊,你这样带着我父亲离开,考虑过我们吗?父亲离开之后,我们兄妹几个也就是你的几个孙子孙女,又该怎么办呢?哦,昨晚上的那一个瞬间,我的父亲,为什么不肯闭上眼睛?其实,很简单,对我们兄妹几个,他是放心不下的。

  哦,目前我脚下的这条路,父亲自然也是很熟悉的了。而我,正陪着父亲,走这最后一程。我的脚步,尽管是那样沉重、缓慢,就像灌了铅似的,然而,每走出一步,我的父亲,离开那尘世间的屋子,也就远了一步。我,我究竟是在干什么呢?

  是啊,最大、最冰冷的现实就是,尽管我万般舍不得,这样的一段路,也还是要陪着自己的父亲的,尽管我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哦,路过了电影场那测,再过一二十米,就是昨天傍晚我六神无主徘徊着的那条泥路了。算起来,前后也不过十多二十个小时,事情就变成如今的这一幕了。

  昨天傍晚,我拖着步子走回家,说到底,只是为了看父亲最后一眼。

  而这个下午,我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或许,人的一生之中,某些生离死别,总是会遇上的吧?

  昨晚上的那最后一眼,父亲的形象,早已经深深地镂刻在我的心坎上了。那么,同样的道理,看了自己最亲近的几个人之后,父亲撒手西去了,尽管,他走得并不甘心,也不放心。据说莎士比亚有这样的一句话:“人,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其实,人再怎么神奇,那样的结局,总还是不可避免的。说起来,相比于人如此短暂的生命,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倒是更长久些。或许,正因为生命的短暂易逝,生命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才是弥足珍贵,值得珍视的。就像现在,就算我身有黄金万两,也是不可能再见父亲一眼了。

  这个下午的这条泥路,跟昨天傍晚的那一条,会完全相同吗?

  或许,路还是这条路,只是,走在路上的人,那感受,却不尽相同了。

  这小小的队伍的前面,有人在放鞭炮,在撒纸钱,在撒水饭。据说,对于那另一个世界来说,这刚辞世的人,是新来的,尘世中的亲人,要散一些纸钱和水饭,让那幽冥界通融一下、关照一下。那么,这鞭炮声,又该如何理解呢?嗯,红事燃放一点,增添几分喜庆的气氛,那也就罢了。只是,这白事?唉,人们习惯于说“红白喜事”,倒有点让人费解。大概,大概是这样吧?那些得享高寿的人驾鹤西去了,说是“喜事”,勉强也说得通。去吃这种白事酒的人,常常会偷拿主家的一些碗啊碟啊的,以沾一点长寿的气息。甚至,安葬后的那一餐,划拳猜码,也是可以的,受欢迎的。唉,我的父亲才四十出头,这个“喜”字,无论如何都是说不上的。相反的,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那重锤一般击打在心头上的一个“悲”字。是啊,尽管天还没有塌下来,而我的脊柱,却少了一根。这,这以后该如何生活,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失去了顶梁柱之后,家中以后的光景,又会是怎样的呢?

  这条泥路,是向西北方向延伸的。如今,快来到马路边了。

  西南的那一片天幕,有那么一个地方,云层稍稍透亮些。不难想象,那太阳,就深藏其中。只是,这样的一个下午,那阳光,是不可能见到的了。其实,这样的一个下午,对于那阳光,我从来就不曾奢望过。破棉絮一般阴沉沉的天幕,跟我的心境,倒是一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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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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