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由于有了前车之覆,我不是抬起脚来,以防蚂蟥再次来袭。
接下来的二三十分钟时间里,蚂蟥一时倒是没来;不过,田间劳作的另一番滋味,我却是慢慢地深有体会的了。
盛夏时节的阳光,够你好受的。
清晨,大田里的水,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清凉。只是,随着太阳的一步步身高,那水,就有微凉变成微温,接着,随着我们眼前秧苗的逐步增多,脚下的水,甚至有了些许微微发烫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不抬头,你也可以想象得出,那大火球,离天顶越来越近了。
在我们那一带地方,太阳总是稍稍偏南的;而我们插秧的时候,正好是自北向南,这样一来,那阳光就径直洒在我们的即背上了。人们习惯把田间地头的劳动,称为“面朝黄土背朝天”什么的,大有道理啊!其中的滋味,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够说得清楚。
为了不把长裤弄湿弄脏,下田的时候,我们早已把裤腿挽到膝盖以上,这样一来,整个小腿基本上就暴露在强光之下了。这样的一个上午,整个小腿肚,让太阳照射的时间久了,就有了一种微辣微痛的感觉。不错,那时候的肤色,先是红得桃子,而过了一两天之后,就有点像木炭一般了。此时此刻,以后会黑得成什么样子,倒不是我想去考虑的,我只想着洒下些许清凉的雨点,让那露在外面的皮肤稍稍凉爽些,稍稍缓解一下那灼人的热辣。
从表面上看,种田所用的体力,不像收割稻子那么大,然而,弯腰插秧的时间久了,你就会觉得,这种田,考的是耐力,腰酸背痛总是免不了的。说真的,如果能够自由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打谷(收割稻谷),至少,打谷的时候,伸伸腿弯弯腰什么的,要自由一些。说真的,我很想径直坐到水面上,让那隐隐发胀的腰背好受一点。哦,此时此刻,如果有谁扔给我一张小板凳,让我小坐片刻,那真是无上的享受啊。
心里暗暗叫苦之际,转头望了一下。那一片只有水没有秧苗的地方,还多着呢!
这时候,只听杨叔叔在跟我母亲开着玩笑:“梁嫂,叫孩子们先回去吧,下午再来——”
“唉,就是到了下午五点多钟,太阳还是很热的——”我母亲这样回答道。
“是啊,要种田,总是要吃点苦头的——”
“这样也好,体会到种田的辛苦,他们就知道发奋读书了吧?”
“说到读书,梁嫂,你放心吧,在我看来,你的这几个孩子,都是读书的料;哦,特别是二公子,一看就不像个种田人——”
“嗯,但愿他们能够好好读书——”
“梁嫂,再过十多年,你的孩子,读完书后,找了好工作,有出息了,说不定就会开着小车来接你,接你到城里去享福了,那时候——”
“就算是那样吧,那也是好多年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还是想着,怎么把这块水田种完吧。嗯,这么热的天,确实不好受啊——”
“孩子都帮得上忙了,再艰苦几年——”杨叔叔这样说道。
“比起前几年,也算好多了。这几个孩子,好好读书,才有前途——”我母亲这样说道。
“懂得劳动的艰辛,才懂得珍惜。”
“是啊,要成才,总是要经过一番磨难的。”
两个大人闲聊着的时候,我也是心潮澎湃着:这大太阳下的劳动,其中的艰辛和苦涩,我也算是深有体会了。也不是说体力劳动就就不好,而是,我压根就不是那种料子。因此,杨叔叔带着一丝戏谑的口吻,说我是二公子,也并非全是信口开河。
只是,在目前这种环境下,怎会有“二公子”生存的土壤呢?我如果不想过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就只有读书找工作这条路了。民间有“鲤鱼跃龙门”的说法,嗯,其实,在我的词典里,倒不妨把“龙门”换作“农门”。当然,适度的体力劳动,也自有其意义,至少,你不至于成为那种弱不禁风的人;至少,你会懂得劳动成果来之不易;至少,你对脚下的这一片土地,会有一种深沉如同持久的情感寄托。
再过一段时间,放眼看去的时候,那绿油油的秧苗,在不断地蔓延之中,将那茫茫一片的水面不断的向南侧压缩着,压缩着。不用说,离洗脚上岸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有那么一刻,我放下手中的秧苗,捶了捶酸胀的腰部之后,环视了一番。这一大片水稻田,还真是一望无际。望上去,绿白相间,甚是壮观。绿的,自然是插上秧苗的那些水田了;而那些白的,则是刚犁过耙过的,阳光下那粼粼的水波,似乎正呼唤着什么。西南方向那视野的尽头处,绿树翠竹之中,隐隐可见几处人家的屋角。绚丽的阳光下,那丝丝缕缕的炊烟,正袅袅的上升着,飘向那蓝天白云处。这一幕,也就是一些人所津津乐道的田园风光了。不过,田园风光虽然美丽,却也是和辛勤的汗水联系在一起的。
哦,再过半个多小时,当我踏上那南侧的田基之时,说不定就会哼上几句: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如果我在战斗中——
这样的一首歌,其实是充满了豪迈也乐观的。当然,届时我所要说的再见的对象,是这一大片水稻田,因为,劳动已经结束,该“班师回朝”了。在这种情况下,哼上一支欢快而轻松的小曲儿,自然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劳动,是艰苦的,只是——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沉沉入睡了。
好几十天之后,到了凉风乍起的季节。
这天午后,我拿着一本连环画,坐在大门口南侧的石凳上。
这石凳,大致呈圆柱形,坐上去颇为清凉。
这岭南的深秋时节,如果是在大白天,蓝天白云,烈日当空,跟盛夏区别都不甚大;只是,由于凉风渐起,再加上白昼渐短,晨间夜里,还是要多加一件外衣的。如果不到外面走走,我对秋天最初最直接的感受,就是从那早晚的丝丝凉意开始的。
此时正值午后,我只觉得清爽宜人。
我家的大门口,大致上是向东的,于是,我就看起对面的房屋来。由于年代久远,对面屋顶上的瓦片,早已看不出底色了,那黑乎乎的一片,就像着了墨一般。此时阳光尚好,于是,瓦片上那细微的尘埃,就在艳阳下飘荡着,甚至有点像氤氲的轻烟。当然,人们大多用“氤氲”来形容水汽,这也没什么,反正,我就觉得那轻飘着的纤尘,让我的那颗心也随之飘飞起来了,尽管我不知道要飘到哪儿去。
其实,这一刻,我的手上拿着一本名叫《杜十娘》的连环画,由于此前已经看过了,知道俩面说的是一个薄命红颜的故事,如今一时不想再去翻看了。
看了一下对面的屋顶之后,我把目光收回,接着又向东北方向望去。
我家所在的这条东街,向东向北,大致呈一个弧形,卧龙似的,倒有几分弯曲盘旋之美。
不一会儿,视野尽头处,出现了杨卫东杨叔叔的身影;不错,他正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
走近之后,他这样问道:“二公子,这么闲的?”
我淡淡一笑:“闲坐一阵子,再去挑水煮饭——”
点上一支香烟之后,他这样说道:“再过十多天,就打二苗(晚稻)了——”
“打二苗,丰收了,好啊!”我这样应道。
“打二苗的时候,你不怕挨蚂蝗咬吗?”他打趣道。
我眨了眨眼,带着一丝微笑,这样回答道:“首先,这时候大田里基本上没有水了,也就没有蚂蝗了。其实,就算有蚂蟥,我也不怕——”
“哦,种田的时候,你老是抬脚起来看,怕蚂蟥偷袭,现在——”
“现在,如果再看到蚂蝗,我就把它们全部捉起来,放点老蒜,炒上一碟——”
“哦,到时候就有蚂蝗肉吃了!”杨叔叔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再闲聊了几句之后,我问起他要到圩上做点什么?
他微微一笑:“你婶摆了个米粉摊,我要去帮一下忙。快散圩的时候,就顺便买点肉菜什么的,晚上喝上一二两米酒——”
果然,他不像阿豹猴哥说什么调菜,而是直接说买菜。
我点点头:“那,你忙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