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今晚上到我家吃饭?”移步前往圩场之际,他这样说道。
我知道这是一句客套话,于是就这样回答道:“改天吧,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杨叔叔离开之后,我拿起石凳左侧的那本《杜十娘》来。
我也不急着翻看,只是盯着那封面。
片刻之后,一个念头闪过:这“杜十娘”的“杜”字,晃眼看去,还真有点像“社”。一些小伙伴,也由此拿这个字来开玩笑,“社十娘”云云的。哦,我们这一带的人,基本上没有人姓杜。以前我跟小赵说起的那首《春望》,是唐代大诗人杜甫写的。此刻正闲着,倒不如拿出字典来,查一下这个“杜”字,看一看它有些什么意思——
这样想着,我就回家找出字典,回到石凳上之后,就翻起字典来了。
杜:(1)杜梨树,落叶乔木,果实圆而小,味涩,可以吃。是嫁接梨的主要砧木。
(2)阻塞,堵塞——
第二个义项较长,有好几行,主要是解释了“杜绝”“杜鹃”“杜撰”这几个常见合成词的意思,然而,耐着性子看完对“杜”字的解释之后,我有点愕然了:这字典里,并没有说这个“杜”字,可以用作姓氏啊!
我皱了皱眉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哦,这样的字典,是不是也有着某些可以商榷之处呢?或许,这也不是我喜欢吹毛求疵。像那个“侯”字,第三个一想就写着这样一个字:姓。这样处理,是不是有点厚此薄彼呢?
或许,字典也不是绝对的、万能的吧?
打个比方说,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学生,嗯,当他(她)看到“杜甫”“杜十娘”“杜丽娘”之类的人名(广义上的词语),如果想知晓“杜”这个字的意思,自然想起了要去查一下字典。而由于字典里根本就没有作为姓氏这一义项,他又将作何感想呢?
或许,有人会这样说,一本小小的字典,篇幅有限,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没必要鸡蛋里挑骨头。嗯,就算是这样吧。我,我只是想说,将某些并不常见的义项洋洋洒洒的说上一大箩,而将某些常用的解释避而不谈,帮不了人们的什么忙,在这种情况下,不管别人怎么想,如果要将完美无瑕的桂冠送给这样的字典,我是不情愿的。
一番感慨之后,我索性翻阅起这本字典来。
或许,你觉得有点奇怪:梁晓静啊梁晓静,你既然对字典有微词,才过多久呢,又忙着翻看字典了,这不是在打自己的嘴巴吗?
对此,我将这样回答:尽管未臻尽善尽美完美无缺的境界,对于字典,我依然是蛮喜欢的,打个比方说,字典有点像百宝箱,那里面的内容知识什么的,足可以让你大开眼界。其实,在不少时候,我倒是愿意翻看字典,而不去看什么连环画故事书。
如果你觉得我有点怪,那也由你。
这个秋天的午后,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后,手中的那本字典,让我信手翻到了其中的一页:
谶:迷信的人指将来要应验的预言、预兆。
看到这样的一个字,看到这样的一个解释,我不禁微微一笑:到阿豹家去的时候,我倒是要多看那架木楼梯一眼。在那种时候,我隐隐有某种不自然、不踏实的感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幸好,在阿豹前面那个老婆吊死之前,我不曾见过那架木楼梯,不然的话,我倒有点像字典里所说的“迷信的人”了。哦,如果以后那屋子里真有某种不详的事情发生,我又将作何感想呢?对此,人们时常这样告诫:不详之事,少想少说。
唉,管它呢。这样想着,我暗暗吸了一口长气,以便让自己的心潮,稍稍平静一些。再过了一会儿,我又是顺手一翻:
芬:芬芳,花草的香气。
嗯,这个“芬”字,确实不错啊,怪不得不少女生的名字里都有这个字。哦,不仅仅是花草的香气吧,哦,我有过这样的体会,某些异性走过的时候,空气之中似乎隐隐也有着一丝淡淡的清香,比如说我的美女同桌,比如说小赵。
抑制住那纷飞的思绪,凝神片刻之后,我打开了这本字典中的这一页:
曼:(1)延长:曼声而歌。
(2)柔美:轻歌曼舞。
不错,手气确实不错啊,翻到一个和美丽有关的字。
尽管隐隐想起了“事不过三”的说法,略作思忖之后,我还是再做了一次尝试。这一次,我翻到的是一个“萍”字。尽管,字典里对这个字的解释,稍长了些,不过,我还是比较耐心的,逐字逐句的慢慢的看着:
萍:浮萍,草本植物,浮生在水面,茎扁平像叶子——
“梁弟,”尚未看完,耳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你,你在——”
不用抬头看我也知道,这是阿豹的声音。
不过,我还是抬起头来,向右侧方望去。不错,阿豹就站在那儿;稍稍偏前的,是小赵。两人的手里都拿着菜和果。看来,是我翻看字典太入迷了,浑忘了周围的一切,以至于阿豹出言相问了。不妨直说,这种物我两忘、物我合一的境界,我也算是偶尔有所体会的。
“没什么,”指着手中的字典,我这样说道,“没什么事情,翻一下字典——”
扫了那字典一眼,再凝视着我,阿豹的眼神,诡谲不已:既像是看到了太阳从西边升起,又似目睹了笨牛弹琴,又宛若听到了哑巴高歌!
“哦,我,我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呢?阿豹的眼神,竟然如此——”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双眸并不曾离开对方的那张脸。确实,这一瞬间,我很想知道,阿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转瞬间,阿豹的眼神,由诧异转成了讥讽与不屑,只听他大声说道:“哼,字典算什么?我随便就能够编出一本字典来,让那些教授名师闪到一边,喝西北风去——”
阿豹对我的冷嘲热讽、不屑一顾,你听出来了吧?
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我的心坎上,愤怒、不解、不甘、惊愕的狂潮,顿成翻江倒海之势:阿豹啊阿豹,你喜欢撩人,喜欢讽刺挖苦别人,我自然是知道的,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个午后,你要笑话我几句,那也没什么;不过,在嘲讽我的同时,将字典也说得如此不堪,贬得如此一文不值,就未免太狂妄太过份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还心思飞转:你这样讽刺我,我可不省油啊,我也要编出一句话来,回击回敬一下,让你知道,“梁弟”也不是好惹的!
所谓“急中生智”,片刻之间,望着阿豹那张洋洋得意的脸,我还真的想起了一句话来,于是我这样说道:“哼,老派算什么,我在——”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了这样的双眸:明净如水,宽容包容如大河深潭。哦,这是小赵的眼神,她分明是在说:梁弟啊,你又何必如此呢?你阿豹哥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恶语伤人,总是不太好的——
于是,我把蹦到嗓子眼的后半句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原来,这“老派”是对公安人员的一种称呼;阿豹多次出入派出所,对此自是心知肚明的。我没有说出的那半句话是:我在那儿来去如风儿,如入无人之境,让他们干瞪着眼,到一边凉快,喝西北风去——
说真的,这样的一句话,恐怕会触到阿豹心灵深处的痛处。事实上,这世上,真正让他吃尽苦头,不堪回首的,正是那儿的铁窗。
片刻之后,阿豹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借着点烟的机会,这样说道:“梁弟,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
这样下台阶的机会,我自然是要给他的;于是我这样说道:“隔壁邻舍,开点玩笑,没什么的。哦,买了这么多菜——”
扬了扬手中的菜,阿豹顺势说道:“哦,今晚到我家吃饭——”
“我,我还有点事情,到时再说吧——”
“哪用这么客气,到时记得过来啵!”
“嗯,到时再说吧——”我这样回应道。
这个夜晚,吃过晚饭后,想了想,我还是到阿豹家走了一趟。
在阿豹家小坐一二十分钟之后,推说还有点事情,我就离开了。
左脚踏上那门槛之际,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回望了那架木楼梯一眼。
那架木楼梯自然不曾说出什么话来,只是黑沉沉的,静默在那客厅的西南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