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觉看呆了,同时又有些心疼。
没有想到,愿意守他一夜,照顾他的,竟然是一只妖怪。
这事说来,谁都会觉得荒谬吧。
夜还很长,那火好像一直未曾熄灭过,红薯还是那天剩的,已经干瘪的不能看了,但也比那些早就腐烂的果子好吃多了,歧顺手扔进火堆两个红薯,不仅开始幻想,若是她是个人该有多好。
脑海已经出现了一个身着渐变红褐色衣裙的女子,她的笑容比阳光更明媚动人。
只是,她是个没有人形,却能口吐人言的妖怪。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自己现在远离她比较好,不然,指不定会为她带来什么样的伤害,红薯已经烤糊了,放在嘴里又烫又苦,让人鼻子发酸。
歧看着地上还在睡觉,对外面事物一无所觉的流月,吃着那拉嗓子的红薯,吃完之后悠悠叹了一口气,伸手小心翼翼,又温柔无比的摸了一下她的嘴巴。
“别去人类的世界,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了,不适合你。”
地上的流月好像听见似得,嘴动了一下,确实在流口水,像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不仅把歧逗笑了,但眼中却越发深沉不舍了。
“希望我们以后永远不要再见了。”这样,至少说明,你还永远安详快乐。
站起来了身子,走到洞口,黑夜的寒气总是无比的重,看了一下洞的位置,并不算太高,就算掉下去也不会摔死,歧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还在睡梦的流月,回头灵活的跳下了山洞,似乎惊了树间一个暗藏的影子,但没谁会去注意。
他走后,月光依旧皎洁,一个灰色的影子出现了流月身边,慢慢勾勒出来了一个精致的公子,他嘴角还带着一抹温暖缱绻的笑意。
伸手,抚摸着她的皮毛,像是在安抚她,一人一珲,在火光和月光的找佛下,美如画卷。
次日清晨,流月睁开眼睛,篝火发出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已经几近熄灭了,周围没有了人的温度,她四下搜寻,发现那个人已经没有了。
“走了吗?还是找吃的去了?”不知为何,心中有点淡淡的失落。
她没有动,而是在洞中等了很久,直到中午,烈日最盛的时候,他都没有回来,篝火已经灭了,看来他已经走了。
“人都这样吗,走也不说一声……”她也有些辨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看着那些已经干瘪的红薯,还留了一个已经烤糊了,她不自觉的叹息了一声,草药都已经枯萎了,走向了洞口,她也该离开了。
这样也好,就不用防着他把自己吃了。
她还是没有打算回到族中,她一定要去人间,找到那个人,遵守多年前的约定,虽然他说会来找自己,可她心底总是那么不安。
一跃跳下山洞,继续朝着自己认为对的地方走,这几日天气回暖,冰雪消融,地上的雪水早就了泥泞的路,她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少年的脚印,但她没有选择追寻,他们本就是仇人,势不两立的。
她走了多久自己也不清楚,时而停下来休息,时而看看太阳月亮,随着他们翩跹起舞,一走一路停,也没有遇见特别奇怪的事情,唯一值得说的大概就是昨天晚上她好像看到了一只酸与在她身后,但看过去的适合,那棵枯树上却又都没有。
她有些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酸与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看见的比较好。
就这样,她终于看见了炊烟,看见熙攘,听见了人声。
她好像误闯了一个集市,周围满满的全是人,看见她的时候,纷纷惊慌逃窜,就连摆摊的都扔了自己的摊位走了,偶尔也有那么几个胆大的,却也是只敢远远观望她。
“恩?为什么你们都怕我呢?”她这话问出来之后,那几个胆大的也被她吓跑了,本来热闹的集市,因为她的出现,变得兵荒马乱。
惊叫声和孩童的啼哭声交杂在一起,扰的人心烦意乱。
流月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为什么他们会害怕自己呢?难道她长得很吓人不成。
“你们别走啊,我不会伤害你们的。”她急切的想抓住一个人问问原因,但她往那边跑,那边的人就没有影子了。
最终她只能一只珲站在街道中央,享受着无边的孤独和寂寞。
“哎……”流月悠悠叹息了一声。
“大家都别怕!这是我驯养的宠物,不会伤人的!”在就流月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在身后,她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回头就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只是少年不再同那日一般,穿着破破烂烂,而是一身锦衣华服,头发板板整整的束于脑后,脸上的污渍也没有了。
“是你?”看见了故人,流月分外激动,忘了之前的恩怨,朝着他奔过去,此时她才知道,遇见一个不害怕她的人是多不容易。
“哎哎,你别过来哈,我可经不住你这么一顶。”少年连忙撤开了身子,警惕的看着流月。
本来刚有些安静的人群看到少年如此,立刻又吵嚷起来。
“不是你的宠物吗!你怎么也怕她,别是骗人的,还是快跑吧!”一个男人的声音提出来了大家的疑问,却是自问自答,一点余地都不给歧留,说完自己就先钻入呆愣的人群中跑了,人群反应过来,又开始拥挤着逃散。
“大家别怕,我是族长身边的,不会骗你们的,不信你们看。”说着,他就走了上去,在流月的脸上摸了两下,摸得流月一脸莫名其妙。
“你干嘛摸我?”流月呆呆的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为何,总觉得被他抚摸过得地方有点发烫。
“不想死就别说话!”少年低声威胁了她一句,那一眼,让她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流月心中怪怪的,扭开了自己的脸,拒绝让他在触碰自己,却呆在他的身边,安安静静的不在说话了。
人群看见他如此大胆的举动,而且流月确实也没有伤人的意思,才渐渐的安静下来,但依旧有些不放心。
“你能不能先把她带走啊!她呆在这里实在太吓人了,我孩子都被吓得不会说话了!”一个抱着孩子,看起来很是泼辣的妇人从人群中喊了两句。
歧低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流月,眼神有些无奈,好像在说:走吧。
流月低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呆在他身边。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个日月,翻越了多少山岭才找到这个地方,她化形的日子迟迟未来,好像也在和她一样,寻找等待着什么。
按照年月算,她都已经过了化形的时候。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到的第一个部落,却是他在部落。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会是特意来找我的吧?”人群渐渐稀少,草木渐深,少年才缓缓的开口打趣。
“谁来找你了,只是随便走了一个地方而已。”流月扭头,颇为不自在,她明明记得自己朝着和他脚印相反的地方走的,为什么会遇见他呢?
少年的目光闪过了什么,太快捕捉不到,很快就恢复了笑意:“是吗?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不知是不是流月的错觉,她总觉得他这句话里面的失望太过真了,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呢?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啊,这个,说来话长了。”歧望着湛蓝的天空,看着那漂浮的白云,思绪好像被拉倒了几个月前,他们分别的那个夜晚。
从高处跳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他的身子似乎比以往轻盈了很多,打猎上树翻墙都不在话下,大概走了一个月左右,他走到了这个部落……
部落中的巫医说他命格清奇,非要让他留下来,还给了他仅次于族长和他的地位,让他过上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但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生活无论在怎么美满都少了一点什么。
今日秀秀族长的女儿又来找他,不胜其烦,他本想去郊外逛一圈,感受一下山清,听听风的声音,但集市忽然发生了暴动,顺着过来,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她,那么无助,那么孤单,那一刻,他的心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竟然会在乎一个妖怪,还是一个曾经是他猎物的东西。
可是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好像明白自己的心缺了什么呢。
流月用身子轻轻撞了身边的人一下,他出神很久了,等他讲故事的,但他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静静的走着,也不知道前面的路他到底看了没有。
“喂,你怎么不说了?”
她清亮的声音和触碰把歧从回忆中叫回来神,看了旁边的流月一眼,扯了一个无比干涩的笑容:“没事,你还是快走吧,这里不适合你。”他的眼中流露出来浓浓的担心。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适合我,我跑这么远,就是为了看看人间的繁华好吧!”说完,好像明白了什么东西,看着他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你是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样,害怕我,嫌弃我?”她直直的望着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歧转过脸去,不过短短数月未见,他已经褪去了原来的青涩,似乎正在朝着成熟的方向蜕变。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歧哥哥,歧哥哥~”就在他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树林中忽然传来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一人一珲顺着声音看见,只见林中跑了一个活蹦乱跳的明丽少女。
她就像是林间的黄鹂鸟,阳光明媚,为这世间增添不少光彩,少年看见她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
流月那一瞬间,觉得有点难受,不是因为他嫌弃自己,而是因为这个女孩的忽然出现。
那女孩本来开心的不行,但看到歧身边的流月就停下来了脚步,有些胆怯的望着她:“歧……歧哥哥,你身边那个,是什么东西?”
她结结巴巴,咽了好几口口水才把话说清楚。
歧的目光落在了流月身上,目光中匆匆闪过了一抹什么东西,就笑了起来,伸手抚摸着她的背:“她啊,不过是我的一个猎物罢了,你不用怕,她已经被我驯服了,晚上就拿来给你炖汤喝。”那手落在了她的身上,一下下如刀子一般,把她划的遍体鳞伤。
流月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发现他脸上好像少了一点什么,对了,那笑容只是表面,未达眼底。
秀秀从未被他如此温柔对待过,一时间,世界万花齐放。
“歧哥哥,你真好!”在爱的驱使下,她忘了恐惧,甚至忘了流月的存在,就朝着歧扑了过去,歧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流月觉得胸口闷闷的,看着他冷笑一声:“看来,你还是没有忘了吃我。”
她忽然出声,把秀秀吓呆了,一下子扑倒了歧的怀中,笑声的啜泣起来:“歧哥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还会说话,人家好害怕~”
歧低头看了怀中的人一眼,眉头始终未曾舒展,眼底是努力想要掩饰却还外泄的厌恶,只不过渡上了一层温柔,足够麻痹失去理智的人和兽。
“不怕,不怕,她不过是我们的盘中餐罢了。”抬头看向流月的目光,冰冷如刀。
流月后退的两步,看着少年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一样:“你变了。”说完,就掉头朝着林中飞奔。
少年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怀中的人还在啜泣,那细微如蚊的声音吵得他心烦。
“歧哥哥,那个东西跑了怎么办,呜呜呜~”
歧皱眉,推开了身上的人,一言不发的朝着部落中走去,秀秀有些错愕,不明白他怎么变脸变的那么快,不过出于害怕,她还是很快的跟上了歧的脚步:“歧哥哥,你等等我啊~”
流月忽然觉得,人间好像也没有好玩的。
只是化形的日子何时会到,她又何时能再见到苧呢。
今夜的月亮很圆,她站在山坡上,不自觉就跳起来了在族里面的舞蹈,忽然想念珲族了,那里载歌载舞,一片祥和欢乐,没有谁会嫌弃谁,害怕谁,算计谁。
这一路走来,她好像也知道了寂寞。
追逐萤火,萤火不理她,看着虫子,虫子不理她,想和鱼儿嬉戏,鱼儿也看见她就跑,想伴随着鸟儿的歌声起舞,只是一跳,鸟就飞走。
她就好像一个瘟神一样,什么都怕她。
本以为人类不会,但人类也怕她,就连那个人……
哎。
跳的累了,坐在山坡上,望着空中那一轮满月,天地寂静的好像只余下她了。
难道就像长老他们的说的那样,千万别去爱谁,因为想要先爱一个人,必须能经受的住寂寞。
那时候的她从不知道寂寞孤独,现在她慢慢的懂了。
“苧,你什么时候才会来啊,我走的好累,不想走了。”
她的话从风中飘散,让一个影子乱了方寸。
她想回族中了,为什么明明已经过了化形的时候,她还没有化形呢。
夜正深,一处帷帐却还亮着灯,一个黑衣少年站恭敬的站在明灭的烛火前,一个老头正坐在他的旁边剪着烛芯。
“你知道老夫为何深夜唤你至此吗?”
“不知。”少年老老实实的回答,但目光涣散,心却像是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
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听说今天族里忽然来了一只珲,被你带走了?”
少年皱眉,眼睛有疑惑,却因为他的话亮了起来:“珲?”原来,她是珲吗?
“别说,你不知道,全族上下可都看见了呢。”老者的目光忽然锋利起来。
少年连忙点头:“如果她是,那应该就是吧……”
“你知道,秀秀的八字不好,巫医说她活不过十八,但她是我的独女……”老者的话语布满了痛心,本来锋利的目光此时充满悲痛。
少年没有说话,依旧低着头,脑海却都是流月离去时的模样,她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吧。
“歧,你听懂了吗?”老者洪亮的声音一下子把他叫回神,刚才想的太入神,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疑惑的望着老者。
老者看着他这样,气的满面通红,却还是咬牙再说了一边:“秀秀的八字只有吃了那只珲,并且和你成亲之后才能改变!老夫知道秀秀一直爱慕于你,只要你能抓住那只珲,我便将秀秀许于你,族长之位,也非你不可。”
歧的身子抖了一下,目光有些惊惧的看向了那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者,他此时浑身戾气,一点不像平时那个慈祥善良的老人,他总觉得里面还有什么。
但他没有反抗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