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月璃说了“影子”的事情,所以死去的是真身,眼前的戴月璃是影子。杨玉环厌恶的是真身,所以才会说戴月璃和林海鸿是一对狗男女,并且杀了真身,影子得以取而代之。
莫羡猛然看向戴月璃,只见她轻盈地立在雨中,不知哪里来的一把花伞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戴月璃微微一动,那花伞就轻轻地展开。
花伞上面的雨珠弹开,溅入雨帘中形成凄美的涟漪。那花伞上每一支都挂有铃铛,戴月璃轻轻舞动起来,那铃铛的声音变自成一体,清脆悦耳并悠悠荡荡地撞击在众人的心上。
她的身姿虽不及杨贵妃的妙美,却浑然透着幽梅的温纯气质,她在雨中悄然舞动起来,她手中的花伞一开一合,举手投足都淋漓尽致地展现着绝美的姿态。
这蓦然而起的舞让人匪夷所思,铃铛袅袅的声音更是听得众人不禁觉得此曲只应天上有。
“大夫人!”一旁的妙纱更是语出惊人。
她口中的大夫人,是杨徐氏。怎的会和戴月璃扯上联系呢?
“据说大夫人小时候被送去书院学习舞艺,其中一曲便是《惊鸿舞》。”妙纱自顾自地说道,“而我们家老爷便是因为这个而对大夫人一见钟情的。”
戴月璃手中的花伞蓦然停顿下来,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妙纱的身上,轻勾的嘴唇却很是讥讽,“一见钟情,他也配?”
不知她口中的“他”究竟是杨老爷还是杨徐氏。
见了莫羡探寻的目光,戴月璃朗声一笑,“你不是好奇吗?我们杀人,是为了心中的恨,你以为你们秉持的便是正义吗?!”
杨老爷名为杨照杰,原先是和大夫人徐药茴的胞妹徐药莲有婚约。杨照杰听闻徐药茴是马嵬驿的第一才女,只是久住深闺、足不出户。于是杨照杰骗了徐药莲,让她把姐姐带到酒楼一叙。
可是到了酒楼,来的不止是杨照杰一人,还有许多纨绔子弟。为了妹妹的名声,徐药茴便没说是妹妹把自己叫出来的,只说是吃饭的时候相遇。
众人起哄,要徐药茴这个第一才女跳一曲舞,她便半推半就跳了一曲《惊鸿舞》。大家玩闹了好一会,徐药茴便想要回家,杨照杰恬不知耻地要送俩姊妹回家,期间对徐药茴毛手毛脚。
徐药茴对杨照杰便是很厌恶,偏偏后者还不自觉,认定徐药茴不过是矜持害羞,于是多次对徐药茴献殷勤。徐药茴不堪其扰,准备回江南住一阵子。
可杨照杰穷追猛打,竟骗得徐药莲对姐姐下药,使得俩人生米煮成熟饭。事后杨照杰还对徐药莲说是徐药茴喝醉酒了勾引自己,俩人才行了苟且之事。
按理说,徐药莲嫁入杨家,那可是明媒正娶,若是再娶徐药茴,那她只能是纳的妾。作妾,徐家人定然是不能答应的。索性来个“一见钟情”的千古佳话,把徐家姊妹都娶了,既能够“维护”徐药茴的名声,又能够抱得美人归,实在是两全其美。
徐药茴和徐药莲俩姊妹关系甚好,徐药茴抢了自己正妻的名头,徐药莲也没想过要责怪姐姐,反而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姐姐。徐药茴在书院是有个喜欢的师兄的,被脏了身的徐药茴没日没夜的哭,觉得自己肮脏,她本来是想要去死的,却得知自己怀了杨照杰的孩子。
别人是为母则刚,徐药茴则是化滔天怨恨为生存欲望。
她对杨照杰一直怀恨在心,所以她怀孕的事情瞒得很隐秘,她一开始是想要把孩子给流掉的,最后在妹妹徐药莲的劝说下,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后还是让杨照杰知道了自己怀孕的事情,可是杨照杰一心扑在美人儿身上,压根就不知道徐药茴怀的是双生子。
杨照杰低估了徐药茴的高傲,她压根不稀罕什么“母凭子贵”,她觉得自己在杨府的日子虽是奢华侈靡,却煎熬得度日如年。她没日没夜地割开自己的手腕,看着伤口缓缓愈合又被撕裂的模样,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快。只有这样,她才能从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找到一点清醒的自我……
徐药茴把自己的儿子淹死了。他要是活下来,就是小潘爷的哥哥了。她在文婶子照拂小清茹的时候,直接把孩子放到尿桶里,活活淹死了。
她看着自己生下的小生命渐渐没了生息,一点也不觉得痛快了,她觉得自己的宫口撕裂得愈发疼痛。她当然舍不得,可她不想有朝一日,看见自己的儿子和那个男人亲密无间,更不想有朝一日,母子俩反目成仇……
“他不配。”戴月璃风轻云淡地说着,却是收起了自己手中的伞。
那婉转悠扬的铃铛声戛然而止,竟有几分悲郁。
妙纱瞪大了眼睛,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扶着的戚怀昭一早就缓了过来,“这就是你赋予这个生命的母爱?”
莫羡暗暗吃惊,她可没见过这样的戚怀昭。他的眼眸带着几分冷然,却不是因为冷漠所致,而是对戴月璃——或者是说戴月璃这副皮囊里的徐药茴的所作所为,充满了嗤之以鼻的嘲讽。
“你为何不直接逃出杨府呢?”莫羡问。
戴月璃收好花伞后,眉目染上些许怒意,“逃?谈何容易!”
这话语里的自嘲,不知道是在问那个倔犟的自己,还是质问老天,亦或是在嘲弄莫羡的天真。
莫羡语塞,她确实是忘了,家庭对于古代的女人来说,是牢笼却也是天地,她们所嫁的男人便是她们的天。
而比徐药茴更加悲惨的女人有千千万,她们逃不开这个牢笼,才会有了后来这些哀痛的故事。而徐药茴并没有遇到视人命如草芥的丈夫,她的身边还有一个把自己的孩子视如己出的妹妹,她已经太幸运了!
一旁的老妇人出声,“夫人,贱婢一直有件事想和您说……”
“文婶子!”妙纱听了这话,又仔细听了听老妇人的声线,下巴都快要惊掉了。她的目光随即转到了老头子身上,“您就是文叔?”
当年文叔削发明志,离开了杨府不知去向,众人都说文叔是出家了。要说文婶子和文叔那可是两情相悦,文婶子一死,文叔心里自然悲痛,心里空落落的。
文婶子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把自己给认出来,她打量一番妙纱之后,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景蓉的女儿?”
“正是!”妙纱莫名沾沾自喜地说道,全然没有想过为什么传闻跳井的文婶子会出现在眼前。
莫羡扶额,这个妙纱也太过神经了。
文婶子却是对杨家的人没什么好感,兴致缺缺地说了一两句后,又绕回了正题。
“夫人您听了可不要伤心……”文婶子这神情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把憋在心里憋了很久的事情说出来。
戴月璃没出声,她只转动那把花伞,眉目出落几分悲怆,似乎沉浸在了当年的失子之痛。
“阿茴!”杨贵妃唤了一声。
戴月璃猛地抬头,像是蓦然从梦中惊醒般,用湿漉漉且怯生生的眼神看向众人,而后缓缓道,“文婶子,你说便是。”
莫羡被戴月璃的眼神看的酥软,心里有几分怜悯。
“别傻,她有可能是中了梦幻毒,小心她反手给你一刀。”戚怀昭走到莫羡身边,低声道。
那温热的气息喷在莫羡被雨水湿润的脖颈,莫羡竟觉得有些燥热。她一边挪步,一边看着杨贵妃的动向,她可不想被一个千年恶鬼盯上,虽然千年之前她是名动天下的杨贵妃……
文婶子便说起了不为人知的事情。
文婶子的大姐,叫戴柔玉,是马嵬坡的传奇人物。可以说,她的名号在当地可是仅次于杨贵妃。戴柔玉的娘亲是个青楼女子,被戴老爷看中后带回了家。
戴柔玉的娘亲可比戴老爷小上十多岁,可她出身于红尘,素来便懂得红尘琐事,在戴家混得可为如鱼得水,但她没想着仗着恩宠飞上枝头做凤凰,对任何事情都容易心满意足,不高兴了也可以喝喝花酒解闷,从来没想过要和谁对着干。
戴柔玉便是继承了这样的优良传统,所以打小就十分乖顺,长得又是小家碧玉,很是惹人喜爱。戴柔玉和徐药莲是朋友,其实这么说不对,俩人对外是闺中密友,对内则是互不搭理。
俩人之所以面上交好,不过是因为戴家和徐家是世交。戴柔玉看不上徐药莲,那是戴家和徐家都知晓的事情。徐药莲却偏偏要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对戴柔玉献殷勤。
徐药茴还曾经因此在百花宴上和戴柔玉干过一架,不过这说得有些夸张了,徐药茴就是不爽戴柔玉一副清高的样子。在她眼里,对徐药莲不好的人都是错的。
“听闻你知书达礼,不知你在书院可习得‘知人知面不知心’此句?”戴柔玉爱喝酒,尤其爱喝花酒,一说话,嘴里全都是香醇的酒气。
徐药茴见戴柔玉,那是一个浑身不自在,她的酒气刺鼻,说话也刺耳,真是惹人生厌,“我的确不如戴姐姐这般,自幼学的全是以色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