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里的那个信封，再抬头看看眼前的古朴宁静的曲靖县城，天空云层灰蒙蒙的压的很低，飘着如雾如酥一般的细雨，和风拂面，一股沛沛然湿润空气涌入胸腔，让人精神一震。
远山幽静空灵，一片郁郁苍苍，葛葛白雾随风飘舞在山涧之中，宛若仙境。踩着湿漉漉的青石街道上，看着街巷一个老农佝偻着背，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悠然的拉着水牛渐渐消失。突然让赵牧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赵牧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二十多天怎么熬过来的，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青色长衫前胸后背都是白花花的盐渍，余下的部位也有饭渍、油渍，斑斑点点，邋遢至极。
最惨不忍睹的是下摆在火车上被对面的小孩给尿了一泡，如今干透了泛开了淡黄色的尿渍，两只袖子就不用说了，被各种污渍浸染的已经无法辨认出来原来的颜色，被太阳一照，那些沉淀的黑漆漆的污渍还有些反光。
不经意抽动鼻子，都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着一股酸臭味。至于头发已经打了绺，感觉摸一把都能摸出油来。如今的乍一看就跟一个乞丐一样，让他不由的一阵苦笑。
他从未这般的狼狈过，在上海的时候虽然不能说是纨绔子弟、二世祖，但好歹家道殷实，他又是家里的独子，吃的用的还算是可以。懂事起就有老妈子伺候他，年纪大了上了学到那里也有伙计跟着，那里遭过这种罪？记忆里就是从北京搬家到了上海那次都没有这般的狼狈过。
这一路从上海到滇中道，火车、轮船、马车、牛车、骑驴骑马骑骡子算是体验了一个遍。这还不算什么，几乎是每天都有能遇到大头兵设卡，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一言不合就开枪打人，一路上光过路费就出了不少。
最惨的是还遇到了一次土匪打劫，差点把命都给丢了，如今他算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风餐露宿，什么叫乱世艰难。此时想想往昔在上海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了。至于为什么要来滇中道，这一切都要从那一封信说起。
当日赵牧看到信封内的时候，一下子仿佛丢了三魂七魄，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老管家看赵牧神情苍白，嘴角微微颤动，就连眼皮都有些抽动，下意识的知道他可能受了极大的刺激。于是他也靠过去看了一眼，不由的也震惊的目瞪口呆。
其余的掌柜的也都好奇的凑了上去，这才看到信封里并没有信，里面空荡荡的都十分诧异。只有王掌柜眼尖，他看到在信封的夹角里面，似乎有个明亮的东西，于是他指给了众人看，众人这才看到这信封里只躺着一枚似乎是针的东西，大家不明所以，不知道赵牧和老管家为何会这般惊骇。
王掌柜这才皱起眉头问道：“这不是东家的雷平针吗？难道你们没有见过？”
剩下的三个掌柜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并不知道这雷平针是何物。而王掌柜的是跟着赵牧的父亲一起从北京避难过来的，他自然知道雷平针，只是看到剩下的三个掌柜一脸疑惑他一想便也明白了，刚来上海那几年为了打名号东家是亲自坐诊开方治病，后来买卖做大了东家就很少亲自出马了，药铺都雇的都是有名望的老先生坐诊，也难怪他们没有见过，于是他解释道：“三位，你们大概都听说过，咱们这位东家的祖上可都是在宫里伺候的太医。”
三个人都点了点头，王掌柜的继续说道：“他们家先后出了二十三位太医，七位御医。最风光的时候有过院使正。”三个人听完，不由的大感惊诧。毕竟大家都是干这一行的人，清朝也亡了没有多少年，说起前清的事还都比较熟悉。
太医院里伺候的人虽然很多，一般来说有一百多人，但个个都是医道大家才有资格进入。而成为御医就更难了，若不是医术精湛且有绝技傍身那是异想天开。毕竟每朝也只有十二三个御医的份额。至于院正使就更加了不得了，统管太医院，正五品官员。这就不是医术高超不高超的问题，是皇帝得多信任你才能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他们虽然知道东家的祖上在宫里当过差，也知道东家是医学世家，但是着实没有想都东家的根底竟然这般的可怕。
这到不是说是个太医就是医道泰斗，太医里面的庸医也是有的，但是一门出了二十三个太医，若没有惊为天人的家传技艺，没有真才实学恐怕是无法做到的。这一下让他们对这个平时不苟言笑，胆小怕事的东家顿时刮目相看。
“到了东家爷爷那辈，出了一次变故，他老人家也厌倦了伴君如伴虎的日子，索性就告老还乡，并且告诉儿孙永世不得再进宫为官。从此他们家这才断了宫里的供奉。后来他们家就在北京城开医馆为生。后来北京城不安稳，四处兵乱，他们这才来了上海租界定居避难。他们家原先在北京的老字号叫广安堂。”王掌柜的颇为感慨的说到这里，只看见那三个掌柜的已经完全目瞪口呆。
“等等，你是说廊坊四条的广安堂？”李掌柜的吃惊的问道。
王掌柜的点了点头。
“啊！天王奶奶啊。东家竟然是活神仙，赵一针的后人？”李掌柜似乎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声音都颤抖的问道。
王掌柜的再次点了点头。
此刻一直默不作声的周掌柜当即问道：“那神针赵九川，号称一口气的老先生是东家的老父亲？”
“是啊，周掌柜的应该还见过他，前几年才仙逝。”王掌柜点头说道。
“我的天啊，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要不是王掌柜的今天说明，打死我也不相信那个老人家竟然是赵九川。这么说来那六岁就能下针治病，十岁时治好摄政王顽疾的赵家神童，号称赵六岁就是东家？”只是说道这里，周掌柜的就狐疑的问道：“不是说他们在北京被举家都被烧死了吗？”
王掌柜的长叹一声道：“那就是东家，东家本名叫赵煜初，后来避难到了上海为了安稳过日子就改名叫做赵瑞阳。至于老宅起火举家南迁，这里的事情是另外一桩，就不说了。”
此时不仅是三个掌柜的，就连赵牧也听的呆住了。因为自从他懂事起，父亲母亲包括老管家都没有提过之前的往事。这时赵牧才突然想起来幼年不懂事的时候倒是在爷爷的书房内发现供奉的四件黄马褂，但是他那会什么都不懂，穿在身上在院子里疯跑，被爷爷一顿胖揍。如今听王掌柜的说起，顿时想起来那些黄马褂，他知道自家祖上医术厉害，但是没有想到厉害到这个地步，如今也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王掌柜的将信封从赵牧手里接了过来，缓缓的将里面的雷平针抽了出来捏在手里。大家都是在药铺混饭吃，对这东西十分熟悉。针灸九针，分别是鑱（chan）针、圆针、鍉针、锋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每种针都有他特殊的用处，而王掌柜手里拿着的是一根长针，是九针中最长的一根，长约七寸。不过大家只是看了一眼王掌柜手里的长针，都不由的啧啧称奇。
普通的九针都是用铜制的，但是这根长针看色泽明显是银质的，针柄部分乍一看像是铜制作的，因为色泽偏暗黄，但是明眼人一看上面的因为年代久远生了红锈而非绿锈，就知道这是黄金制作的。不仅如此，上面还有精致的浮雕，针柄头上还镶嵌有芝麻大小的一块墨绿色宝石，一看这工艺就绝非是民间能制作出来的。
王掌柜淡淡的说道：“这套针一共有九九八十一枚，叫雷平针。是东家祖传之物，平常东家将三十六枚定雷豪针和十二枚破雷长针随身携带。用意呢第一是为了方便治病救人，第二呢是为了防身。”
“防身？”剩下的三个掌柜听到这里都十分诧异，不约而同的问道，因为他们实在看不出这样的针怎么防身？再说看东家单薄的身子骨怎么用这针防身，要真是防身，装一把枪多好。
王掌柜却不以为然的解释道：“你们只知道赵家金针术厉害，那是因为七十二脉雷平针确实是治病救人用的。但是这雷平针一共一百单八脉。后三十六脉都是十步一杀的杀招。你们别看东家好像身子骨孱弱，就你们三个加上我一起真要是和东家搏命，我们未必能得手。当年从北京到上海这一路上可不算是太平，我是亲眼见东家将几个土匪用金针给撂倒的。实不相瞒，当时真的把我骇的够呛。这个小少爷在这里，可以知道我不是胡说。”
赵牧知道王掌柜的不是胡说八道，因为从他记事起开始读书识字就开始学同身寸，年纪稍大一些就开始学雷平针，那时的爷爷虽然宠爱他，但是只要关系到医道方面，对他的要求是十分严苛的。哪怕稍不认真，挨板子都是轻的。因为爷爷常说，治病救人乃是行大道，人命关天，马虎不得。
至于后三十六脉是他七八岁上开始学的，记得那会每天下课后都要被爷爷关在后院练习，当时他实在想不通学这玩意能干啥？和治病救人一点都没关系，而且只要出手就是往死穴上招呼，实在和前面的七十二脉南辕北辙。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每次练功前爷爷都逼着他喝一碗极难喝的汤药，说是强身健体用的。这碗汤药给他留下了无比难受的童年阴影，记忆尤深。再后来上了中学，眼界开阔，他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再厉害的武功都没枪厉害，加上爷爷去世无人督促，所以后三十六脉他只学了一个皮毛。
不过饶是如此，年少打下童子功的根基还是不容小觑，几年前在八仙桥和亨得利起了冲突，危机时刻一出手就把亨得利给制伏了，后来不打不成交，成了朋友那是后话。
当时反正是被父亲狠打一顿，那时他才知道雷平针这后三十六脉的可怕之处。至于父亲浸淫雷平针多年，想必要比他厉害才是。
当然，这也是让赵牧最为迷惑的地方，如今听完王掌柜的一番话，让他对父亲瞬间有了新的认知，而且他确实有绝技傍身，就算是遇到意外，凭借他的能力自保绰绰有余，怎么就会无缘无故的失踪了这么久，而三个月后只有这么一封不明不白的信呢？那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