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门大酒店会议厅内高朋满座,赵牧听见台上的周颂声慷慨激昂地说道:“研究日新之医药学术力图进步以期学术之独立,联合海内外同志交换智识意见以期同轨之进行。今日,我中国民国医药协会上海分会就正式成立了。”
顿时,下面一片热烈的鼓掌声,几家报社记者手里的镁光灯同时闪亮。
赵牧被强光刺激的不由的闭上了眼睛,随后空气中飘荡着镁粉燃烧后刺鼻味道和燥热的天气更加地让他心神不宁,如今的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一刻也不想停留。
若是放在几个月之前,能有机会一堵周先生这样医学泰斗的风采那几乎可以让他激动的彻夜难眠。
毕竟他从小就出生在中医世家,年少又在法租界内跟着广慈医院的亨得利医生学习西医。
能当一名像周校长这样的医生,这算是赵牧的毕生心愿。
就在三个月前,他已经准备启程去巴黎笛卡尔大学留学深造,船票都已经买好了。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
如今家里乱作一团,奶奶因为伤心过渡至今还在医院里躺着,家里的几处药铺没人打理,堆积的日常杂务更让他焦头烂额,要不是亨得利非要拉着他来,他现在那里有闲心来这里凑热闹呢?
“赵,你的父亲还没有消息吗?”一旁的亨得利看见他一脸郁郁,不由的用蹩脚的中文问道。
赵牧失落的摇了摇头,不由的长叹了一声沉默不语。
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他想尽了各种办法寻找父亲的下落,然而一点消息也没有。
父亲就像突然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样,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心态也从最初的急切担心慢慢的变成了的无法回避的绝望,到如今只剩下迷茫和不解。
赵牧不解的是,在他印象里一向胆小慎微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该有什么仇家才对,怎么就能突然失踪了呢?
让他更加迷茫的是,虽说如今生逢乱世,人命如草芥,就算是父亲遭到了什么意外,怎么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在寻找父亲这件事上,他现在可以说是毫无头绪可言。这件事怪就怪在没有任何的预兆。
那天赵牧和几个同窗在荣顺馆吃告别饭,喝了点酒所以就回来晚了一些。一进大堂就看到母亲坐立不安说父亲没有回来,赵牧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
虽说父亲是个大夫,但是特别自律也注重养生,所以晚上基本不出诊。
往常每日到了晚上七点左右,中医上讲究此时对应手厥阴心包经,这个点钟心为君主之官,邪不可犯。所以雷打不动的要看一小半时书,静心养气准备睡觉。睡前一定是要冷水洗脸,温水刷牙,热水泡脚,九点是一定已经睡着了。
赵牧回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母亲说到了下午七点父亲没回来,她就打发下人去看看父亲那边在忙些什么。结果下人到了自家济安堂总号去找父亲。
药铺的伙计说到了中午饭点,父亲是跟随爷爷从北京迁过来的不喜食当日灶房米饭,所以就跟他们说去八里桥附近大顺斋去吃糖火烧、炸酱面,铺子里的伙计是亲眼看着他坐着东洋车走的,下午也没有回来。
母亲起初以为是什么事情在半路上让绊住了,并没有当回事。等到九点母亲就觉得不对劲,于是就让管家带着下人们和铺子里的伙计去找了一圈,现在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谁也没见到父亲的影踪。
母亲一下就慌了神,赵牧赶忙宽慰了母亲一番就带着管家去了麦兰捕房报案。那里的警察和他们家比较熟悉,到也没有敷衍赵牧,只是觉得一个成年人晚归了一些实在不必如此紧张,让他们回去再等等。
若是明天还没有回来,他们自然要去查办。结果这些天警察也在找,赵牧也在找。跟父亲熟悉的亲戚朋友几乎都已经询问遍了,谁也没见过父亲。警察那边也是毫无头绪。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赵,要不我去帮你问问黄麻皮?”一旁的亨得利看赵牧没有说话,便好心地问道。
赵牧知道黄麻皮就是如今在法租界大名鼎鼎的青帮大亨,上校督察黄金荣。于是摇头道:“不用问了,黄叔叔跟我们家有些旧交。我已经去求过他了。以他青帮在上海的势力也没有任何头绪,你去问他结果也是一样的。”
“你们家和他认识?”亨得利大敢意外,不由地问道。
“这说来话长,黄叔叔有头疾,四处寻医问药无法根治。前些年偶尔听说我父亲医术高超,便来看诊。其实当时父亲看完后就知道他是因为平素性情暴逆,恼怒太过,气郁化火,日久肝阴被耗,肝阳失敛而上亢,气壅脉满,清阳受扰而头痛。根治的办法其实也简单,不过你也知道我老爹胆小谨慎,尤其不爱招惹像黄叔叔这种人,就说自己治不了打算送客。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刚学了一些医道也爱卖弄,一听他说治不了就好奇也号了下脉,于是就说用天麻钩藤饮和龙胆泻肝汤,配合我家绝技七十二脉雷平针保证能治好。没想到黄叔叔也胆大,竟敢让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去试一试。”
“那后来呢?”亨得利饶有兴致地问道。
“后来啊,十多天的功夫黄叔叔的头疾就被我治好了。从此就跟他有了一些来往。这几年在租界里他也对我家也算是多翻照顾,保护费一分也没交过,也从未没有青皮流氓敢来捣乱。我老爹失踪后我亲自去巡捕房找了他一趟,黄叔叔当即就让手下的人四处寻访。就算是有什么不测,以黄叔叔的能耐总该能打听到什么消息。结果,哎。”赵牧说道这里便又长叹了一声。
亨得利听完后便安慰道:“你们中国人常说什么祸福相依,要我看至今没有你父亲的消息虽说不是什么好事,但最起码也不是坏消息,我想上帝总会保佑你父亲平安归来的。”
赵牧感激的看了亨得利一眼道:“希望如此吧。”说完,赵牧就打量了这里一圈,台上的记者正在问周先生问题,会场里人头攒动乱糟糟的便更无心待下去,只是当他目光落到会场后门的时候竟然看见自己家的老管家正在门口焦急的张望,显然是在寻找他。
赵牧看到这里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心里琢磨莫不是家里又出现了事?于是赶忙起身跟亨得利告别匆匆的走到了后门。
老管家见到了赵牧便长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赶忙说道:“少爷,太太让你赶紧回去呢。”
赵牧看到老管家的长衫湿了一大片,灰白的头发也被汗水浸透了看上去湿漉漉的,于是问道:“你先别慌,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老管家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摇头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有了老爷的消息。”
赵牧听到这里一路小跑的下了楼,然后和老管家找了一辆东洋车加了钱让师傅跑快点一路赶回了家。
刚到家里大堂赵牧就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垂泪,店铺里的几个掌柜的也都在,只是大家都神情惶惶,见到赵牧进来,几个掌柜的都纷纷起身,赵牧一面示意他们坐下,一面尽量的让自己镇定一些,事实上他现在的手都紧张的有些微微颤抖,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心里默默的祈祷,父亲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只是眼前的景象不由的让他往坏处想。
“妈,刚才赵叔说有了爹的消息?可是真的?”赵牧几乎是颤抖着问了这句话。
母亲看到赵牧回来,情绪似乎一下失控,不由的抱住了赵牧便哭了起来。
赵牧的心不由的一沉,感觉像是被千钧巨锤狠狠的砸了一下,不争气的泪水瞬间就夺眶而出。
心里本能的觉得父亲肯定是遭遇了不测,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噩耗。
此刻不由的想起来刚才亨得利的说的话,目前这种情况没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一旦有了消息未必是好消息呐。
老管家到底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人,此刻还沉得住气。于是赶忙劝道:“太太,你先别哭。你跟我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趁着大家伙都在这里,也好一起有个主意不是?”然后对着赵牧说道:“少爷,也劝劝太太,难过归难过,千万别伤了身子,这家可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赵牧此刻才回过神来,一面将母亲扶起来坐下,一面轻声的问道:“妈,我爸到底怎么了?”
只是他母亲已经哭的六神无主,根本也不听赵牧的。
此刻赵牧这才发现母亲手里紧紧的拽着一枚封信,赵牧赶忙将信从母亲手里拿出来,看了一眼信封已经被攥的皱巴巴的,他走到桌子边上用力抚平,但是却发现信封里似乎空荡荡的,似乎没有信纸。他赶忙张开信封看了一眼,整个人瞬间呆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