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长长的队伍走在泥泞的驿路上。为首的,是骑在马上的宋哨官。他那一晚守备不利,被佟贵等人劫持,坐视降兵被杀,彭春将他做降职处置,从军中调到瑷珲的草料场。于是他和他的手下,就成了这支队伍的护卫和押运人。
在宋哨官和几十名清军步军后,便是一百余名步行的哥萨克。在瓦西里彻底向彭春屈服后,群龙无首的他们便被清军们押解,开始了前往瑷珲的漫漫路途。原本骄傲的哥萨克们成了俘虏,在这一路上屡屡受到沿途部族的鄙视和奚落。随行的张通译向他们一一解说,他们渐渐明白,在这块土地上,哥萨克的名声是多么不堪。哥萨克们无奈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自己脱离了队伍逃走,等待他们的,很有可能是周边这些部族的猎叉和弓箭。
在这些日子里,张通译和哥萨克们混得很熟,尤其是叶梅连。虽然叶梅连还很担忧父亲的安危,但毕竟是少年心性。一路上旅途寂寞,全靠张通译那一肚子说不完的奇怪传说和山林密话解闷。于是叶梅连竟和张通译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叶梅连一次不知怎么的,和张通译互相攀比起财富来。张通译说他的商队是黑龙江畔的第一富豪,叶梅连少年的好胜心被激起,炫耀起他们从俄罗斯带来的大笔财富。张通译自然不会相信这个毛头小子所说的话,叶梅连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和张通译说起过他们藏在山林中的那笔财宝。不过还没等叶梅连说完,便被阿列克谢拉到了一边。张通译见阿列克谢怀疑的表情,无奈悻悻而去。
走在在哥萨克后面的,则是佟贵、安步伦一家,以及另外几名为首的索伦小校和他们的家眷。彭春审时度势,依照索伦部之请,赦免了杀降的索伦兵,但将佟贵他们这几个首脑连同家眷流放宁古塔。佟贵明白,大帅彭春的队伍一向军纪严明,他们公然违抗军令,这回能够捡回一条性命已属不易。他们虽然名义上和哥萨克一样是流放犯,但这一路上却收到了宋哨官等守卫的照料,还屡受各个部族的礼遇,仿佛不是去流放,而是凯旋的英雄荣归故里。
在索伦流放犯后,是一些平民。他们是前几日开始跟随队伍前行的。据他们说,附近一直都游荡着一支马匪。由于这些马匪来去如风,当地的部落也拿他们没有办法,这些平民实在不堪其扰,希望能跟随队伍一起前往有清军驻守的瑷珲,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原本宋哨官不想带上他们,但却禁不住他们的苦苦哀求,最终决定保护他们同行。
平民之后跟着十几名押队的兵卒。在他们后面,则是整支队伍最为奇特的部分。一名蓬头垢面,只穿着衬衣的哥萨克,背负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松木十字架,步履维艰地走着。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名满面污浊,胡须蓬松,驼背弓腰如同老头的哥萨克,正是一个月前意气风发而来,为哥萨克寻找自由土地的的瓦西里。
那天瓦西里从彭春的大帐中出来后,便一言不发,他将哥萨克们交给了弗拉基米尔,自己则向张通译借了斧头,在清兵的监视下砍伐了一棵粗壮的松树,然后亲手制成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从他们一行启程以来,他便一直背负着十字架前行。在这期间,米哈伊尔还有弗拉基米尔都曾经劝过他,但他置若罔闻。就这样,沉重的十字架将他的肩头磨出了水泡,水泡被磨破成了老茧。而瓦西里也被这十字架压弯了腰。整支队伍因为瓦西里,而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宋哨官对他无可奈何,因为他是彭春特意交代要好生照料的“敌酋”。沿途的部族们没法理解瓦西里的行为,认为这是哥萨克魔鬼在施行什么巫法,于是每到一处,瓦西里不但会被孩子们嘲笑,还招来不少唾骂。但他并不在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宋哨官放眼四望,这条驿路一边是河,一边是山,前后无人烟。这里虽然离瑷珲城已经不远,但形势险峻,绝非久留之地。他心想,如果再不加快速度,恐怕今晚就得露营了。自从他接收了那批难民后,就尽量不在荒野露营,他甚至在白天行进的时候会暗暗派出一两个游动哨。宋哨官知道,他们这支队伍虽然有兵丁押送,但要对付来去如风的马贼,这些只配有腰刀的步卒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宋哨官忙召唤张通译,要他和哥萨克交涉,让哥萨克出人帮助瓦西里抬他那个该死的十字架,以提高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但无论如何呼唤,却都不见张通译答应。
忽然呼喝声响起,宋哨官见不远处尘土腾起,马蹄声由远及近,宋哨官暗叫不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到底还是遭遇上了马贼。宋哨官大声招呼兵丁们把随队的几辆大车围成方阵,准备防御。还未等他吩咐完,竟在队伍内响起一声枪响,宋哨官头部中弹,落马而亡。队伍中顿时大乱。手持火枪的张通译趁机夺了宋哨官的马,策马奔向前来的马贼。人们这才恍然大悟,这张通译和马贼有勾连,正是他趁乱杀了为首的宋哨官。
正在危难时,佟贵捡起了腰刀,振臂一呼,带领着兵丁和索伦小校们摆好了大车,布置好方阵,与对面的马贼形成了对峙之势。因为佟贵曾在彭春的帐下听命,又在刚才组织有方,于是群龙无首的兵丁们便推举他为首领。佟贵当仁不让,立刻组织起防御。虽然他们只有腰刀,但在佟贵的调配下,依托大车,居然打退了马贼的三次冲击。但清军也在这三次防御中损失惨重。如今能够拿起刀战斗的清军士兵,连同索伦部人,只剩下三十多人,其中还要分出十余个去看押哥萨克,形势危急。那些难民们被庇护在方阵中心,近在眼前的惨烈站到吓坏了他们,很多人不禁哭泣起来。背着孩子的安布伦大声呵斥着他们,可哭声反而更大了。一时间,哭声响彻方阵,就连一向英勇善战的佟贵,握着刀柄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