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瓦西里2019-03-19 12:032,557

  喇嘛庙的四周,已经堆满了柴草,上面还洒上了从各家抄出的灯油。庙门已经被拳民们用木板钉死。庙里传来一阵阵哭喊和求饶的声音。

  在庙门前的空场,拳民们举着火把肃然站立,中央站着穆师兄,他的头上裹着纱布,在左耳部位的纱布上,还渗出了鲜血。穆师兄冷冷地看着站在身前,被两名拳民押着的罗必信。在罗必信身后,则是躺在地上,已经重伤昏迷的姚承宗。姚承宗身上的刀伤不下七八处,那些刀伤上胡乱撒了些香灰,用绸布条草草包扎。在姚承宗身旁,则是长袍下摆破烂的杜喜礼。他在自己的长袍上撕扯下一条,小心翼翼地给姚承宗血肉模糊的左臂包扎着。

  神志恍惚的姚承宗因为疼痛皱起眉头,哼了一声,然后不住地念叨着:“贺春妹子,快跑!”

  见姚承宗如此,杜喜礼不禁老泪纵横,他抬手用袖口抹了抹眼睛。

  在刚才的那场混战中,姚承宗为了要贺春与何云盛能逃出去,在后面阻拦追兵。原本是他和罗必信断后的。但当他看到贺春奋不顾身地要救走罗必信时,心一软,推走了罗必信,还替罗必信挡了一刀,左臂登时血流如注。

  刚开始他还只是挥着刀不让拳民靠近。当他看到贺春被一名拳民用刀砍中,便发了疯一般冲进追兵中砍杀。在几名拳民被他砍翻在地之后,拳民们也杀红了眼,对姚承宗群起而攻之。原本就不会功夫的姚承宗难以抵挡,不断中刀。最终他因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一头栽倒。

  此时贺春与何云盛已经突围而出,而罗必信则被团团包围,他看到自己突围无望,而对自己冒死相救的姚承宗生死未卜,于是放下了刀,扑过去护住了姚承宗。

  一众拳民要上前将姚承宗乱刀砍死,他却被罗必信死死护住。因为有穆师兄不许伤害罗必信的命令,所以姚承宗在他的庇佑下得以幸免。而罗必信也因此被捉。最终只有贺春和何云盛逃了出去。

  穆师兄盯着罗必信道:“罗必信,你是铁了心不说是吗?”

  罗必信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姓穆的,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不会说了,还问什么!”

  穆师兄:“把杜喜礼带上来!”

  两名拳民将杜喜礼拖到罗必信面前,穆师兄抽出刀,指着杜喜礼道:“罗必信,如果你还不说,我只好先拿他开刀了。”

  罗必信看着眼前的杜喜礼,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尽管他平日里很瞧不起这个不顾旗人身份,自甘下贱去从商的杜二叔,也讨厌他平日里略带炫耀的接济。但罗必信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位小商人杜喜礼,支撑着整个胡家圈胡同,也正是由于他的照拂,他罗家还能勉强维持生计。如果没有他杜喜礼,可能就没有如今的罗必信了。

  杜喜礼指着充斥着哭喊声的喇嘛庙,哭着对罗必信道:“罗少爷,我知道你瞧不上你二叔。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不稀罕我杜喜礼的性命不要紧,可你不能不顾那庙里二百多口子人的性命啊!人是活的,东西是死的,你就交出来吧。”

  罗必信心如刀割,但最终吐出口的,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字:“不!”

  杜喜礼见罗必信如此,还要开口劝说,却被一旁的穆师兄一刀刺进腹部。穆师兄抽刀,杜喜礼倒在了血泊中。

  穆师兄看了杜喜礼一眼,冷冷道:“扔进井里。”

  两名拳民上前将杜喜礼抬到不远处的古井,将杜喜礼推进了井中。

  穆师兄又令人将姚承宗抬到了井口。

  穆师兄:“怎么,连你好兄弟的命都舍得?”

  罗必信闭上了眼睛,大喊:“姚兄弟,对不住了!”

  穆师兄一声令下,姚承宗也被扔进了井中。

  穆师兄对罗必信道:“罗必信,我不明白,那东西对你就这么重要吗?抵得上杜喜礼的命?抵得上你好兄弟姚承宗的命?”

  穆师兄抢过火把,指着喇嘛庙道:“抵得上那里边你族人的命?”

  罗必信跪下,向喇嘛庙磕了三个头,起身对喇嘛庙中的老少道:“对不住了,各位老少爷们。我罗必信不是不忠不义之人,只是我还有不得不做的大事。回头我罗必信到下边向诸位老少爷们赔罪,来世做牛做马伺候诸位。”

  罗必信起身对穆师兄道:“那东西是老祖宗留下的,不能让你们这些外人拿去!你非要造下杀孽,那就请便吧!”

  喇嘛庙中的人们仿佛知道他们已经命悬一线,哭喊声格外大了起来,其中还掺杂着婴儿的啼哭声。周围的义和拳民脸上纷纷露出不忍之色。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穆师兄,握着火把的手,也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他忽然发现,这个罗必信实在是个难缠的角色。

  忽然远处喊杀声四起,穆师兄面露诧异之色。一名拳民跑来,对穆师兄耳语了一番,穆师兄大惊。

  此时由远及近传来喊声:“抓假义和拳!抓假义和拳!”

  一名小头目跑来,大喊:“大家都上当啦!这个穆师兄是假义和拳!”

  拳民们面面相觑。

  小头目指着穆师兄道:“天津总坛派人来了,说压根就没派过什么姓穆的来京城筹饷,他是……”

  还未等小头目说完,穆师兄早已手起刀落,将小头目一刀砍死。

  穆师兄将手伸进口中,吹了一声呼哨,拳民中忽然有十几人抽出刀,将身边仍旧惊愕不已的拳民砍倒在地。猝不及防中,喇嘛庙周围的拳民瞬时被砍杀了大半。

  罗必信见突生变故,刚要逃走,却被穆师兄用刀背劈中脖颈,晕倒在地。

  一名小胡子同伙上前,对穆师兄道:“大当家的,如今我们露了底,下一步该怎么办?”

  穆师兄冷笑道:“现如今离发财只差一步之遥了。胡老四,把他带上,咱们离开京城。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两名同伙将罗必信五花大绑,用破布塞了嘴,扔进了一个麻袋中。

  胡老四:“大当家的,咱们怎么出城?”

  穆师兄拍了拍头上的红布:“咱们有关二爷保佑,想出城还不容易?再说今晚义和拳有大动作,要对洋人洋庙下手,整个京城乱成一团,没人顾得上我们。你去告诉兄弟们,分头走,有人问起,就说是总坛派出联络各个坛口的。咱们分头出了城后,在卢沟桥下汇合。”

  胡老四指着喇嘛庙道:“大当家的,那这怎么办?要不咱们把人放了?”

  穆师兄:“放了?把他们放了,咱们爷们要干什么,他们不就都知道了?”

  胡老四吓得瞠目结舌,穆师兄却满不在乎地将火把扔到了喇嘛庙的柴堆上。干柴混合着灯油,一遇火把,便腾地燃烧起来。一时间,熊熊烈火燃起。干柴燃烧起来的噼啪声,喇嘛庙中人们奋力拍打木门的声音,以及人们哭喊求救的声音,混合着升腾起来的滚滚浓烟,直冲夜空。在月光皎洁的夜空下,古老的京城中火光四起,浓烟冲天。这一夜,京城中有许多巍峨堂皇的教堂都被点燃,于是便没多少人在意东直门内,胡家圈胡同里的那么一座小小的喇嘛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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