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庆虎、杜崇武、杜红兵……”日记本上,钢笔由上至下写出了这三个蓝黑色的名字。笔尖停在了杜红兵下面,在兵字的右下角点了一个硕大的墨点。
“玉华,你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抄抄写写。快过来帮我一把!”杜红兵的声音传来,罗玉华慌忙给钢笔盖上笔帽。就在她要合上日记本的时候,杜红兵却看到了上面的字,一把抢了过来。
杜红兵看着页面上的那三个名字,大笑:“嚯,我爷爷杜庆虎,我爹杜崇武,还有我。我们杜家祖孙三代都让你列上了。你这是要对我内查外调啊?”
罗玉华红着脸抢过日记本,揣进了衣兜。
罗玉华低头小声道:“这是我社会实践的作业。”
杜红兵笑道:“还作业呢?你都已经大学毕业了,哪还有什么作业?”
罗玉华被杜红兵戳穿,脸更加红了,她推了推眼镜道:“这是孙教授布置的作业,要我们进行社会调查后写下自己的家族史,上个学期我只做完了一部分。虽然这个作业不计入学分,但我想做完它。”
“玉华,你真是个书呆子。既然不计入学分,还做它干吗?再说,你写你们罗家的家族史,把我们老杜家调查个底儿掉,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杜大哥,我发现我们罗家和你们杜家几代人关系盘根错节,牵扯很大。如果不了解杜家,也就不了解我们罗家。正是因为这个,我的作业才迟迟没有完成。”
杜红兵道:“那是,不光我们两家,还有老姚家,老何家,老贺家,全都跟你们老罗家有关系。这也没办法,谁让你们罗家是大家族呢,不光人口多,还人才辈出。我看啊,你要真一家一家地查,起码得十年八年的,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老罗家的事才算能说清。”
一名穿着铁路警察制服的中年人走过来,对杜红兵道:“红兵,你磨蹭什么呢?眼看着就要检票了。你这大包小裹的,还不提前准备着?”
杜红兵对罗玉华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到。正说着呢,贺家的国庆大哥就来了,你赶紧采访采访他。当初他爷爷贺文魁和我爷爷奶奶是战友,一起战斗在白山黑水……”
贺国庆拍了一下杜红兵的后脑勺:“你小子少跟我这臭贫,赶紧倒腾你的货去吧。”
贺国庆又对罗玉华道:“玉华,怎么罗叔罗婶没来送送你?”
罗玉华道:“国庆大哥,我爹身体不好,我怕他来了太激动,就让我妈在家陪他。而且有杜大哥和你一路照顾我,他们也放心。”
贺国庆点头道:“按规定,我们铁路警察到中蒙边境的二连浩特就得下车,从那到莫斯科,这一路上就得靠红兵照顾你了。他是老江湖,在这条线上常来常往,见多识广。有他护着你,我也放心。我们胡同这几大家子,就数你最出息,不但考上了大学,还拿到了到莫斯科大学留学的名额。要是你这个大宝贝出了什么事,不但罗叔罗婶,就连我爹我妈,也定然饶不了我。”
罗玉华听贺国庆如是说,眼圈红润,连声说:“谢谢红兵大哥,也谢谢国庆大哥。”
杜红兵在一旁笑道:“你啊,光谢谢就完了?也不说表示表示。”
罗玉华听了杜红兵的话,脸更红了,道:“国庆大哥,你等等,我去趟卫生间。”
“去卫生间?”贺国庆恍然大悟,忙摆手:“你可别,都是老街坊,你要是这么弄,我可就犯纪律了。”
贺国庆看了看周围,小声对罗玉华道:“你可别给我掏票子。你那点美元是上学用的,贴身藏好了,别轻易露出来。”
贺国庆转身对杜红兵道:“你啊,没事就拿玉华寻开心。”
罗玉华却道:“贺大哥,我也是真心要感谢你的!”
杜红兵笑着阻拦道:“得了得了,看你们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要我说,你俩一个是老古板,一个是小书呆子,不是兄妹,胜似兄妹。”
贺国庆还要数落杜红兵,杜红兵却嬉皮笑脸地掏出了一盒香烟,塞进了贺国庆的衣兜:“国庆大哥,看在咱们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上,上了车你得罩着我。”
“红兵,瞧你这话说的。往常你来来往往的,我可没少照应你啊。”贺国庆说着,从兜里拿出香烟,看了一眼烟盒:“呦呵,万宝路!红兵,行啊你,都拿洋烟贿赂铁路公安了啊?”
杜红兵忙道:“国庆大哥,咱俩之间怎么能叫贿赂呢?”
贺国庆把烟塞给了杜红兵,杜红兵指着检票口道:“贺大哥,马上就要检票了,你还不回去?”
贺国庆埋怨道:“净顾着和你们侃大山了,差点耽误正事。”
杜红兵趁机又把烟塞进了贺国庆的衣兜。
贺国庆忙转身向检票口走,杜红兵望着他的背影坏笑着。贺国庆忽然发觉到了异样,从兜中翻出了那盒烟,扔给了杜红兵:“你小子!赶紧搬你的货吧!”
杜红兵接住了烟,还想扔回去,见贺国庆已经急匆匆跑进了检票口。
杜红兵将烟揣回兜里,摇头道:“这个老贺。”
杜红兵忙招呼罗玉华帮他拎着几个大行李包,叼着硬纸板车票,向检票口挤去。
不远处,一个倒爷打扮的男青年盯着杜红兵,对坐在座椅上的一个背影道:“四哥,这家伙看意思挺有钱,一出手就是万宝路。”
那个叫做四哥的背影道:“一个倒爷而已,充其量不过是小鱼小虾。方老二,你得多盯着点大鱼才行。要知道我们这趟可是奔着大买卖来的!”
方老二点头哈腰道:“您批评的是。不过论眼光,兄弟们哪个比得上您呢,这趟车最大的一条鱼,让您一眼就叨着了。”
方老二说罢,将一张车票递给了四哥:“这是我专门托人出高价换的车票,就在903包厢的隔壁。不过四哥,按道上的规矩,咱们是不能对外国人下手的……”
四哥接过车票,冷哼道:“道上?现如今这道上的还剩谁了?全都到外地避风头了。咱们还有必要守这么个破规矩吗?再说那是个小日本,保不齐祖上还出过鬼子。咱们对小日本下手,天经地义!”
方老二连连点头:“四哥您说的是!”
四哥道:“把我的意思跟其他兄弟们都说说,让他们上车以后机灵着点。”
方老二道:“是!一定按您的吩咐办。”
四哥摆摆手:“方老二,车已经进站了,赶紧带着你的货上车吧。”
方老二答应着,拎起地上的几个包裹,对四哥问道:“四哥,您不上车吗?”
四哥从随身的小皮包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镀金小盒,打开,从里面拿出烟叶和卷烟纸,给自己卷了一支旱烟。
四哥拿着旱烟道:“好饭不怕晚。我再等等,你去吧。”
方老二答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向检票口跑去。
四哥又掏出煤油打火机,点燃了烟卷,然后一甩手,啪地一声合上了打火机盖,吸起了烟。
四哥吸烟的速度极快,三口两口就吸完了。掐灭烟头,四哥将镀金小盒和打火机放回了小皮包里。此时聚在检票口前的倒爷们也进得差不多了,他这才拎着小皮包,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