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原本就拥挤的过道，被旅客们携带的大包小裹塞得满满当当。杜红兵后背背着一个特大号的背包，左手拎着个大旅行袋，右手还和罗玉华共提着一个大编织袋，艰难地在过道中行进着。不时有人和杜红兵打着招呼，看样子，杜红兵是这趟列车上的常客。
一名矮胖的倒爷凑上来，对杜红兵小声道：“我说杜哥，你在俄罗斯勾搭上了个洋妞还不算，又在国内找了个女大学生？可真有你的！”
杜红兵笑骂道：“钱进，你那双贼眼给我盯紧了货，少往别地方踅摸。这是我妹妹！”
钱进笑道：“对，妹妹！妹——妹——”
杜红兵把钱进推到一边，拉着编织袋继续向前走。
这趟K3次国际列车，始发站北京，终点站是莫斯科，途经中国、蒙古国和俄罗斯三个国家。这趟列车原本并没有多少人乘坐，可随着改革开放和中苏贸易的回暖，线路逐渐热了起来。两年前，苏联解体，乘坐这趟列车前往俄罗斯淘金的中国商人更是成倍地激增，于是原本是客车的K3次国际列车变身为货车，将中国商人大包小裹带上车的衣服和各种轻工小商品沿途抛售给俄罗斯小商人们，再赚取大把的卢布和美元。从西南边陲退役归来的杜红兵，也正是凭借这个契机，成了来往中俄的小商人。或许是因为他当过兵胆子大，也或许是因为他为人仗义，愿意结交朋友，更或许是他身上原本就有杜家善于经商的基因，所以这两年他赚得盆满钵满，日子过得很滋润。因为他频繁往来于中俄两国，还有一定的人脉关系，这一次罗叔罗婶才特意上门求他，一路照顾玉华。
其实即便罗叔罗婶不去求杜红兵，他也愿意帮助照看玉华。他和玉华从小在一个胡同长大，情同兄妹。玉华喜欢读书，但家里成分不好，总是受欺负，而替她出头的，永远是杜红兵。等他们长大成人后，杜红兵入伍去了西南边陲轮战，玉华一封接一封的来信，成了他驻守猫耳洞时最大的精神支柱。于理，杜红兵得帮她这个忙。于情杜红兵也得帮这个忙——但杜红兵从不敢在情这个字上多想，如今他也不必想了，因为罗玉华要去俄罗斯留学了，说不定等学成归来，就会领回个又高又帅的俄罗斯小伙，哪会看得上他这么个没有正式工作的倒爷呢？
杜红兵和罗玉华终于挤到了自己的包厢门前，杜红兵也不再胡思乱想，他拉开包厢的门，见下铺和中铺上都塞满了货，只留下窄窄的一条，四个倒爷正在往上铺上码放着货物。整个包厢里烟雾弥漫，罗玉华还没进去，就被呛得直咳嗽。
杜红兵瞥了一眼凌乱的包厢，对正在往上铺码货的方老二道：“我说哥们，你这货都码在上铺了，咱们怎么住啊。”
方老二一见是刚刚拿万宝路那人，马上跳下来道：“这位大哥，对不住了啊。我们哥们这趟带的货有点多，大家都是出门做生意的，您就多担待担待吧。”
杜红兵打量着包厢中的四个男人，也就眼前的这位方老二还算说得过去，剩下三位，一个个蓬头垢面，叼着烟卷，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的罗玉华。更有甚者，不知是谁脱了鞋子，除了呛人的烟味外，还有一股酸臭味。
杜红兵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畏惧的罗玉华，轻轻叹气，对方老二道：“得了，我们去找个软卧吧。”
罗玉华拉了拉杜红兵的衣角，小声道：“杜大哥，软卧得不少钱呢……”
杜红兵道：“玉华，你可想好了，咱们这一趟车可得走一星期，你能忍得了吗？”
玉华点点头，为了证明自己能行，她向门口走了两步，可还没等走到门口，就被呛得又是一阵咳嗽。
杜红兵道：“你啊，就别硬撑了。你甭担心，软卧的钱我出，咱们走吧。”
方老二递上一盒香烟，抱歉地说：“大哥，对不住了，害您多花了钱。不过这包厢里都是大老爷们，让这位妹妹进去住，也的确不合适。”
杜红兵瞥了一眼香烟，推辞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都是小事，别这么客气。”
方老二不依不饶，非要把烟递给杜红兵，杜红兵没办法，只好接了顺手揣在了上衣兜里。
二人拎着包裹转身离去，方老二盯着杜红兵的背影，摸着下巴笑着。
餐车上，杜红兵对守着行李的罗玉华道：“玉华，你在这看着货，我去找贺大哥商量商量，让他想想办法。”
杜红兵说着，将兜里的香烟拿出来，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罗玉华诧异地问：“杜大哥，人家好心给你的烟，你怎么还给扔了？”
杜红兵道：“烟太冲了，我抽不习惯。”
罗玉华道：“可我看到这个烟盒，和你给国庆大哥的一样，都是万宝路啊。”
杜红兵笑了：“你这丫头，不但眼尖，学东西也快。只看过一眼，就记住万宝路长什么样了？”
罗玉华点点头。
杜红兵低声道：“他给我的万宝路是假的，萍水相逢，谁也不认识谁，他是大款啊，一出手就是一盒万宝路？傻丫头。”
罗玉华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杜红兵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杜红兵带着贺国庆回来了。
贺国庆道：“红兵，全车的软卧都有人了，就剩一个软卧，里边住着个日本旅客。可他只懂日语，不管我们跟他怎么说，他就是摇头。我看不行你就回硬卧吧。让玉华到我的值班室忍忍。”
杜红兵：“国庆大哥，我会几句英语，让我跟这哥们侃侃。”
贺国庆斜了一眼杜红兵：“就你那三句半英语？再说人家是小日本，英语也不好使啊。”
“国庆大哥，英语可是世界语言，走南闯北的都得会两句。我当初一句俄语不会，一样把皮夹克卖给俄罗斯老大娘，这事包在我身上。”
罗玉华听了杜红兵的话，说：“杜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杜红兵一拍脑袋：“对！带着玉华去，我怎么把她给忘了。玉华是大学生，那英语比我强。”
玉华脸一红：“杜大哥，我英语不行，我是俄语专业的。”
杜红兵道：“别管是啥语，一样给他来点，我就不信说服不了这个小日本，走走走，都去。”
贺国庆刚要走，却被杜红兵按住：“国庆大哥，咱们都去了，货怎么办？你得待在这，替我们看会儿货。”
“唉，红兵，我堂堂乘警给你看货，你是怎么想的？”还没等贺国庆说完，杜红兵已经拉着玉华走出了餐车。
坐在餐车另一头，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读着报纸的四哥抬头 看了一眼看货的贺国庆和离去的杜红兵，又低头沉浸在报纸的社会版新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