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听见苏淮之语气软了下来，
便连忙趁热打铁挤出两滴眼泪。
“淮之，祖母我也是为了你考虑。
否则我一大把年纪又何必要操心这些。”
“祖母，孙儿知道。
只是你让安柒改姓，这不可行。”
苏淮之摇头，面对着老人家的浊泪。
他也说不出狠心的话来。
“若是能有旁的抉择，我又何必这样。
若是陛下知道嫡公主因为一个罪臣之女做了妾室，
你想想咱们苏府还能有好前程吗？”
老夫人沙哑着声音，她一双眼巴巴的望着苏淮之。
苏淮之一时顿住，他没说话。
见他有了松动，老夫人又继续道。
“你若是想保住安柒的正室位置，
让她改姓，日后也能有个说法不是吗？
否则陛下动怒，难保不会拿安柒开刀。”
循循善诱，老夫人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
竟像是真心实意在替安柒考虑了。
苏淮之抿唇，老夫人这番话在他心中转了又转。
“淮之，老祖宗年纪这样大了。
还这样帮你们小辈操劳，你可千万别不知好歹。
若是不听劝，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安柒，可都不算好事。”
苏夫人又说了句，话里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两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
将苏淮之所有的生路全都堵死。
“我去跟安柒说。”
苏淮之捏起衣袖，他轻声说了句，眸中闪过哀痛。
“好好好，你快去说。
此事可耽搁不起。”
见他应下，老夫人像是一下子头不疼了般。
她起身，眸内泛光。
苏淮之垂眸，不再去看面前这群整日装模作样的女人。
院中，静的可怕。
苏淮之立在门前，黑眸盯着那铜环上的绿绣看。
绿绣像青苔，盘旋在门环之上，像是永世不会分离。
修长的指敲向朱门，没人应答。
苏淮之没有再敲，伸手推门。
没料到门居然没锁，他一推即开。
院中无人，只有廊下放了一张木榻。
安柒孤身躺在榻上，她只穿了一身淡色衣裙。
那衣摆上就连绣纹都没有。
面上盖了一本书，安柒的手垂着，几乎快要落到地上去。
她就这么安静的躺在榻上。
像是魏晋的美人醉卧图，清冷却带着烟火气。
苏淮之嗓间微动，他走上前，脚步很轻。
以前他没有发现安柒是如此的瘦弱，
纤细的腰身，比垂柳还易折。
风吹过来，将她面上的书页翻动了下。
迎春花的叶片蹭着苏淮之的衣袖，发出窸窣的声响。
苏淮之侧目，那迎春花不知何时又开了点花苞。
看着颇有意趣。
“别走。”
忽而，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
安柒的手动了，一把抓住苏淮之的衣摆。
“别走。”
又是一声，这次苏淮之听清了。
安柒的声音好脆弱，像是易碎的琉璃。
尾音颤抖，带着小心翼翼。
她应当是害怕的吧。
盖着书页，安柒只露出两弯柳叶眉来。
好看的眉此刻却紧蹙着。
苏淮之俯身，脸靠近了安柒的额。
距离不过半寸时，安柒的另一只手忽而抓住了苏淮之的衣襟。
二人一下子靠的很近，苏淮之压着安柒。
他怕弄醒她，连忙用胳膊撑住。
“林策，你别走。”
撒娇般的一句，却让苏淮之心神俱沉。
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不愿意放手的人，是林策。
是因为林策死了？
还是其实她爱的人一直都是林策。
苏淮之苦笑，他一下一下的掰开安柒抓紧自己衣襟的手。
动作很轻，可却是还是惊醒了浅眠的安柒。
安柒睁眼，脸上的书跌落。
书落在廊旁的水洼里，溅起泥点。
她看见的是苏淮之近在咫尺的脸，
这张脸，曾经让她一眼万年。
可如今，却让她无比厌恶。
报复般的，安柒将苏淮之狠狠推开。
“你想做什么。”
看着她防备的模样，苏淮之心中越发怅然。
可他并未解释，左不过在安柒心中，他已经是个禽兽。
“我来找你说菁华的事。”
他往后退了一步，走回到廊外。
菁华？
听到这两个字，安柒心像是又被扎了一下。
她侧目，语气冷淡。
“什么事？”
“菁华嫁过来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我今日过来是想同你说正室的身份。”
苏淮之面无表情的将来意说明，
脑中却一直回忆着适才安柒喊林策的模样。
那般深情，他竟……
他竟有些嫉妒，真是可笑。
“正室？
苏公子你不是说过我永远会是你的夫人吗？
怎么今日菁华刚说要进府，你便这般急不可耐让我来腾位置了吗？”
安柒挑眉，语气嘲讽。
一双杏眸冷冷的看着苏淮之，眼底寒意深不见底。
她这是彻底厌恶了苏淮之，就连称呼也是这般的疏离。
“并非是让你让出位置，
若你能改姓苏，你便还能做苏夫人。”
苏淮之摇头，低声又道。
他明白这句话有多伤人，
可他却不得不做。
与其让那些恶毒妇人来为难安柒，倒不如他亲自来。
反正他在安柒心中，早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呵。”
安柒听罢，只觉得浑身一冷。
她狠狠的瞪向苏淮之，眼中藏着万分悲愤。
手紧紧攥着木榻，几乎要将指甲折断。
“我若不愿意呢，是不是要将我这个安府余孽当街斩首？
苏淮之，你是否认为让我改姓是在恩赐？”
苏淮之黑眸紧缩，他不愿去看安柒的眸。
“这是保住你最好的法子。”
话说的苍白无力，却是苏淮之的肺腑之言。
皇帝早就有了杀安柒之心，他是臣子，要想护住她，太难。
想要继续让安柒当正室，只有改姓这一条路可以走。
“保住我？
苏公子，我好感动啊。
你嘴上说着保护我，可做的事无一不是伤害。
改姓绝无可能。
正室的位置，我不稀罕。
就算没有菁华，我也不会留恋。懂了吗？”
安柒怒极反笑，她为自己先前的深情觉得可笑。
她试想过日后会经历的磋磨。
却没有料到苏淮之居然会这样羞辱她。
甚至还打着一副为她好的旗号，恶心至极。
“安柒，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倘若你被贬为妾室，那便只能任人磋磨。
你可想好了？”
苏淮之不甘心的又问。
但是安柒已经不再说话，她甚至没有半分眼泪。
好看的唇高高扬起，像是在仰视他。
“好，那便这样。”
苏淮之见她这般，便知没法再劝。
他不忍心去瞧安柒，转身甩袖离去。
门没关，和煦温柔的风吹过。
吹在安柒身上，却遍体生凉。
她安柒这一段姻缘想来就是个笑话。
老夫人并未给安柒过多悲伤的机会，
得知安柒的决定后便迅速让人将安柒赶出了主院。
那院子是只有夫人才能住的，
而她这种姨娘只能住到园子深处的偏远小院去。
苏淮之派陈瑾过来帮安柒抬东西，
却发现主仆两个只有两三个小包袱。
“我们不需要你帮忙，滚回去吧。”
福熙恨不得朝陈瑾脸上啐两口唾沫，
但是想着陈瑾无辜，遂也忍下了。
安柒没说话，拿着包袱往偏远院子走去。
那院子也是之前的姨娘们住过的，
但是苏老爷死后，姨娘们都被赶走了。
而苏淮之也没有纳过妾，故而一直荒废着。
安柒跟着嬷嬷行至这一片，却见一个小院子的院门紧闭着。
“嬷嬷，这里是？”
“以前姨娘住的地方，这里头可千万别进去。
少夫人，奴婢最后一次喊你少夫人。
这院子闹鬼，可千万别因为好奇进去瞧。”
那嬷嬷是先前安柒照拂过得，故而对安柒还有几分尊重。
“有劳嬷嬷了。”
安柒颔首，见那嬷嬷想走。
遂打算将手里的银镯子褪下来。
却没料到那嬷嬷摇头，朝安柒郑重的行了个礼。
“少夫人日后好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