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安柒像是自己也受了酷刑一般。
心中难受的厉害。
一旁福熙见了,伸手轻轻搂住安柒的肩膀。
“小姐,别哭了。”
福熙担忧的看着安柒,她知道安柒此时是想起了什么。
手底轻柔,帕子伸到安柒眼前,轻轻的帮她拭去泪水。
“这些折磨,他受了有多久。”
安柒轻声问,一句话十分脆弱,却又故作坚强。
慕寒侧目,不忍去看安柒那双泛着泪光的眸子。
“三四个月了,每一日都至少十几遍酷刑。
所以他的身子已经伤痕累累,
不仅失去了心智,日后可能也活不长久了。
伤及根本,怎么补救也来不及。”
慕寒低声一句一句的解释,
如今对于安柒来说,这个人只是一个像极了安烨的陌生人。
她便已经如此难过,若是被她知晓此人的真实身份。
慕寒不敢去想,安柒究竟会难过成什么样。
“你尽力医治,好吗?”
安柒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往那个方向去想,
分明哥哥早就已经葬身火海。
那一把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
将盛极一时的安府豪宅烧的干干净净。
如今的府址上,只残留下了烧焦的废墟。
安柒掩面,心中不断的告诫自己。
哥哥已经离开了,眼前的人所承受的苦难与她无关。
可这么想却毫无作用,她的眼泪控制不住的下落。
“福熙,晚上随我去一趟安府。”
安柒轻声道。
将近半年了,她从未去过如今已经是废墟的安府。
因为不敢再去面对这一切毁灭。
然而今日她需要福熙一遍遍的亲口告诉她,
安烨死在何处,这样她才能打消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好。”
福熙答应下来,她虽然不愿再去回忆那些悲痛。
但福熙这一世永远不会违背安柒的命令。
夜幕四合,从药铺侧门偷偷赶出一辆马车。
两个人都做男装打扮,福熙赶车,安柒孤身一人坐在车内。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慕寒缓缓收回了目光。
单手摇扇,他美艳的脸如今多了几分肃穆。
“王爷,今日你怕是没法跟着了。
北国派人过来,应当是出事了。”
孤影拿着长剑,他的脸色也算不上好。
慕寒轻轻嗯了一声,虽然放下不下安柒。
可北国传来急报,他不得不去看。
所以只能让安柒一个人去那伤心旧地。
安府原本是整个长安城最奢华的府宅,几乎可以媲美皇宫。
可却被那把官家亲手所放的大火付之一炬。
马车停在原本的大门前,马蹄却不愿意再往前走一步。
因为再往前走,便是烧焦的土,混合这难闻的味道。
那是一种颓败,冷清的凄凉。
这废墟埋葬的不止是一个宏伟的建筑,
还有安府上上下下两百五十一条人命。
孤魂无主,这里还可以算作是一座孤坟。
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从来没人敢靠近。
安柒却不怕,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夏衫。
乌青色的蚕丝在月色下泛着透明的光,映在安柒明眸内,
越发温柔婉转。
这一刻,她似乎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安府大小姐。
在东侧门前,被安府的小厮痴痴望着的那个仙子。
“小姐?”
沙哑的一声从身后传来,那声音如孤鬼。
生人听了,必要后背发凉。
然安柒只是淡然的转眸,瞧见了一个四肢残缺的男子。
他的面容都已经全部被烧毁,身形佝偻。
“你是?安德。”
安柒却一眼认出了他,
因为此人看向她的眼神,太过熟悉。
安德没想到安柒竟还能认出他,
他咧嘴笑了,连连点头。
安府被烧毁后,他苟活了下来。
可整个身子都被火烧毁了,什么也不能做。
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当做妖怪。
所以他只能靠捡垃圾为生,平时就住在废墟内。
身上只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布衣,此刻却依旧笑着。
那双眼睛依旧是那般的澄净透亮,
跟之前安柒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原来安府还有人活着。”
安柒声音微抖,她有些感动的伸手想要握住安德的手。
却没料到,安德猛地躲开。
安柒不解,疑惑的眸看着眼前的安德。
“奴才如今人不人,贵不贵的。
小姐还是离奴才远一些,免得弄脏了小姐。”
说罢,安德眸中闪过一丝自卑。
如今的他,根本不配跟仙子般的安柒说话。
“你是安府的人,便是我的亲人。
我不会嫌弃你,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安柒却摇头,将福熙手中的长袍披到了安德身上。
那长袍本是女子所穿,此刻盖在一个形容丑陋的男人身上,
应当是极为不妥的。
可不知为何,在月光下,这般却并不奇怪。
安德眼中泛起雾气,他这一辈子从没有哭过。
就算是被大火烧,被所有人唾弃,
也从来没有流过眼泪。
可此时此刻,却因为安柒一句轻柔的话湿了眼眶。
原来他不是什么奴才,也不是妖怪,
而是被安柒关心在意的亲人。
安德自知不配,可心中却感动极了。
“咱们安府,除了你,还有什么人也逃了?”
安柒轻声问,她多希望安府活下来的人再多些。
可安德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抿唇。
“所有人都死了,
少爷也因为我被抓走,我亲眼看见一柄长剑刺进他的胸膛。
然后有人将他拖走。”
安德低声道,想起当时安烨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模样。
他心口便绞痛不已。
他不过只是个奴才,少爷为何要这般护他。
“你说哥哥是被拖走的。”
安柒却猛地抓住安德的手腕,
她杏眸紧缩,有些失控的问道。
安德愣了一下,看见安柒紧张的神色。
他抿唇,郑重其事的点了下脑袋。
“哥哥是被拖走的,那会不会哥哥根本就没死。
福熙,你说呢。”
安柒侧目问,她紧紧盯着福熙的眼。
多么希望福熙点头。
“小姐,可我是亲眼看见少爷被一剑穿心。
尸体被拖去了火堆。”
福熙却低声道,她心中是犹豫的。
若是安烨真的还在,兴许小姐也不会如此难受。
可福熙却更加明白,那个人无法取代少爷。
对于小姐来说,一个痛苦的真相兴许要比虚妄的美梦要更合适。
安柒眸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
她扬起唇。
是啊,安烨可是安府嫡子。
安府造反,他这个大少爷怎么可能苟活。
就算没有一剑穿心,官家也必然不会留下。
心中的豁口似乎被撕扯的更大了些,她抬眸。
眼前烧焦的土地,还残留着当初的痕迹。
“安德,你能带我们转转吗?”
“嗯。”
安德点头。
三人寂静的在这片废墟上行走,
每个人的眸中却透过朦胧的月色看向过往的亭台阁宇。
每一处都再为熟悉不过,即使如今已经面目全非。
“这里已经有一片极漂亮的竹,
我记得父亲最喜欢了。
再往前走,便是清湖了。”
安柒低声道,手轻轻的举起。
似乎是在摸着什么。
“是啊,小姐你以前最喜欢在清湖赏花。”
福熙点头,抬眸看向清湖的方向却吓得瞪大了双眸。
此刻的清湖内,开满了芙蓉花。
荷叶层层叠叠,芙蓉花亭亭玉立。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如此繁盛,竟同以往的安府清湖一模一样。
安柒也愣在了原地,她朱唇轻抿。
看着映入眼前的这一池芙蓉,
荷叶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怎么会,这些芙蓉还活着。”
安柒低声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是啊,没想到安府还能留下这满池的芙蓉。”
福熙也颔首,语气中却带了些欣喜。
芙蓉花还在,如今瞧着,日子也有了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