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张天强看着刘家梁总是低头沉思,正要发问,忽然刘家梁停住了脚步,大声说:“是他!一定是他!”
张天富不解问道:“是他?他是谁?”
“家梁牯一定是在想刚才土匪的事情,对吧?”张天强凑上来问。
“是啊。那个左臂中箭的人,刀法很好,可能就是他!”
张天富追问道:“到底是谁啊?”
“那次我们追台湾那些人,刘叔和我说,十几年前土匪偷袭古堡,刘叔被两个人围攻,”刘家梁慢慢回忆道,“其中一个当时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刀法很好。今天晚上和我对阵的一个土匪,左臂被我射伤,但是刀法很精到,从年纪上判断,应该就是当年那个年轻的。”
“是吗?那就说明这一伙土匪和十几年前的那一伙,肯定是有关系喽?”张天强来劲了。
“应该是有关系,明天我们问一下刘叔。”
张天富也点头:“我们应该去看看建礼的伤。”
到刘叔家的时候,胡建礼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他们看见大家在一旁老老实实的呆着。
张天强急切的上前询问:“刘叔,建礼的伤口没事吧。”
刘叔点点头:“没什么事。”
水生在一旁高兴地说:“刘叔几下子,就把建礼的伤口处理好了!”
刘叔却不高兴,而是批评说:“你们胆子不小,夜里就敢去打土匪!”
众人沉默了一下,也都慢慢点着头,觉得刘叔的话是有道理的。
刘家梁发话了:“叔,我们埋伏下来,也是看看土匪到底会不会来。”
刘叔看着他,毫不松口:“你们啊!好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要不然在夜里,谁也说不好。那些土匪都是一些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啊!这次他们吃了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们都要小心!”
张天富点点头,问道:“刘叔,十几年前土匪来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刘叔看了看他:“那是黄昏时分。”
刘家梁凑过来,认真地问:“叔,这次和我交手的一个土匪,刀法很好,夜里看不清楚,但从年纪上判断,很像你说的当年那个刀法很好的人。”
刘叔眉头紧锁道:“是不是他,你们都要小心。如果真是他,他对古堡比较熟悉,你们更要担心。这回土匪突然要袭击雾阁,这是多年没有过的事情,为什么他们要拿雾阁下手?现在局势混乱,兵乱迫近汀州,难道土匪也出山了?”
张天强很激动的说:“这回里面有个土匪曾经在建礼家出现过,当天建礼家就被烧了。我看是土匪的暗哨。”
“对!我也碰见过,好像是个瘌痢头!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烧我的家!”胡建礼更加激动,愤愤地说,眼睛里全是泪水。
刘叔思忖片刻:“原因我们可以先放一步,现在要多想想下一步,如果土匪报复,会怎么做,是针对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继续针对雾阁?”
大家被刘叔一提醒,都坐在夜色和昏暗的烛光中,陷入了对土匪的报复方式的思考之中。
……
过了一会,胡建礼开口了,他分析说:“我看在古堡,只有李耀本的墨香堂大圆楼易守难攻,所以土匪从来也没有惹过李家,李家从来也不用担心土匪,甚至听说以前的兵乱的时候,乱兵用火攻,但圆楼大门上面的水槽马上就有水浇下来。乱兵们把大圆楼围了些日子,但是圆楼里面有水井,水源、粮食充足,他们拿大圆楼毫无办法,只好自动退走。”
刘叔看了看他:“谁不知道李家那样的大圆楼好啊,既能防盗防匪,又能防火防水,可是盖一个大圆楼,不单是要有大量钱财,而且要用很长的时间。虽然现在我们古堡客家人的土楼当中,大多数是方楼,但它们都具有坚固、庞大、雄伟的特点,当然要说防御功能,还是圆楼最佳。”
胡建礼又开始激动了:“我家被大火焚毁,还有像雾阁这样的土楼也不容易防备土匪攻击,以后我们有足够的钱财的时候,我想应该盖一座既能防火防水,又能防土匪的大圆楼!”
张天富附和着:“如果能盖成,那当然很好啊!”
刘家梁也高兴的点头道:“将来的事情虽然很远,我们说不定也能够做成。”
“我觉得建礼说的这个想法,不如我们四个人将来大家有财力时,一起盖一座大大的圆楼怎样?比现在墨香堂的还要大,这样,我们四家人都可以住在里面,那有什么土匪、兵乱,我们也不用那么担心了!大家觉得怎样?”这是张天强很认真的建议。
胡建礼首先积极响应:“很好。家梁牯、天富,我看我们就击掌约定怎样?
“好!”
“好!”
四个人当即击掌相约。刘叔看见四个年轻人有这个志向也高兴,但也提醒他们说:“你们有这个想法很好。不过,你们可不能把建土楼想得太容易,土楼怎么盖的,有多复杂你们知道吗?”
胡建礼从铺头挣扎着坐起来:“刘叔,长这么大还没有听人详细说过哩。”
张天强也点头:“是啊。”
其他的诸如张天富、刘家梁和几个牯等等,也都被这个话题吸引了。
……
江爱真和黄少芳出了雾阁大门,转过几条街,来到十番乐队所在地,摸到胡建礼窗下,看见黑着灯,不由疑惑。江爱真上前敲打窗户,也无人应声。
于是,她只得边敲窗户边喊:“建礼!建礼!”
黄少芳高声:“胡建礼!你没死吧?!”
胡建礼房间阗寂无声,和苍苍夜幕正好吻合。
……
这边,年轻人们在刘叔家听他讲建土楼。——“这土楼啊,墙以下先要在实地上挖出大沟,埋进大石头作为地基,俗称大脚;然后再用石块砌成与墙一样宽的小基,俗称墙脚;小基上面才是墙,用红壤土、瓦砾土和耕地下还没有翻犁的新土等,把揉合、发酵做熟的泥土拌以石块或瓦片并埋入杉木、竹枝等竹木,猛夯而成,墙宽一般都达到好几尺。而且有的土楼甚至采取特殊配方的三合土夯筑,所以墙夯得坚固、不缩水不开裂,可以防震抗震!”
张天富瞪大双眼,好奇的问:“刘叔,什么三合土?怎么还有特殊配方?”
刘叔看了看他,慢慢回答道:“三合土,就是把发酵做熟的泥土和砂砾、石灰揉在一起,分为湿夯、干夯和特殊配方的湿夯三种。湿夯三合土以砂砾为主,石灰其次,第三才是土;干夯三合土则以土为核心,砂砾和石灰为辅。”他顿了顿,看了看大家,“而特殊配方的三合土就是加入红糖、蛋清和糯米的三合土。不过,这种三合土,造价很大,我们客家人常说一句话就是:一碗猪肉换一碗三合土!你们可想而知要有多大的财力!”
刘家梁还有疑问:“叔,我们客家人的土楼还有什么防御上的优势呢?”
刘叔像来了精神,滔滔不绝的说:“要讲我们客家人的土楼,几天几夜也讲不完。你就比如说永定县有一座建于唐朝的馥馨楼,听说里面的住户想开一个门洞,用锄头根本挖不动,最后请来一个外地的石匠凿,一直凿了二十多天才凿成!”
大家几乎都听呆了。
“我们的土楼前后只有两个门,底层一般不开窗,即使有也只有一尺来宽,中间往往用粗硬的木条隔开,只留出两寸左右的缝隙,刘叔,这也是土楼利于防御的特点吧?”这是张天强。
刘叔点点头,眼前一亮,赞许道:“天强啊,你的眼力真是独到!这可是一般人观察不到的!”
张天强很高兴的看了看他:“刘叔,可是我们客家人是谁第一个盖起这些土楼的呢?”
“是谁第一个盖起土楼,谁也不知道。刚才你们说将来盖起土楼,几个人要住在一起,这就是我们土楼特别是圆楼值得一说的地方啊!我们这个圆楼尤其能体现出世世代代家族聚居的特点。因为在圆形的土楼里面,大家每天开门都可以容易互相看见,有利于了解,所以不管是家庭之间还是彼此各姓人家之间,都有一种和谐的氛围,所以古人讲的圆通、圆满、团圆等等,我们客家人的圆楼就能很好的体现出来,还有,你看看,连那些八卦碎石坪都是圆的!”
胡建礼不禁长出一口气,叹服道:“刘叔,我们客家人的土楼真是太神秘了!等将来我们几个人盖起一座土楼的时候,我们一定能够理解现在您说的这些东西。”
刘叔摆摆手:“嗨,刘叔只是略懂得一些皮毛而已,等你们将来出人头地了,盖一座古堡最大的,哦,客家人最大的大圆楼,如果刘叔还能看到的话,刘叔啊,一定要请你们这些年轻人给我讲喽!”
刘家梁点点头,认真地说:“叔,你一定可以看到的。”
“是啊刘叔。”张天富也很激动。
张天强跟着哥哥道:“刘叔,我们要尽早把我们四个人的大圆楼盖起来,到时您也要和我们住在一起!”
众人哈哈一笑。在笑声中淡出。巨大的天籁,无边的黑夜。
……
小土匪提着包好的药上山,鲁大和瘌痢头走出大门,鲁大满脸横肉,左臂上却还包扎着伤口,边走边对瘌痢头大发脾气:“你是怎么搞的?!情况一点也没摸清,居然让弟兄们吃了这么大的亏!”
瘌痢头不敢抬头,却想起了什么——
某天,他碰见了张天强,那张天强怎么看他那“瘌痢头”,都感觉不太对劲,因此就跟了上来。
走着走着,他似乎对张天强有了些觉察,七拐八绕就不见了。
张天强——他立刻又想起了这次遭伏击过程中,张天强状如疯子冲杀的情景,点点头,狡辩道:“永哥……虽然他们有人身手不错,但这次中埋伏肯定和古堡那个诡计多端、外号‘蛤蟆张’的张天强有关。”
鲁永望着他:“蛤蟆张?张天强?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人?目光冷酷直盯瘌痢头:“他怎么会知道我们昨天晚上的行动?嗯?”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人诡计多端,据说他喜欢雾阁书坊老板江繁远的漂亮女儿江爱真。”
“江爱真?那可是李耀本喜欢的女人……”转而沉吟,“这次雾阁这单砸了,李耀本那笔钱更是有理由拖欠甚至不给了。”
瘌痢头眼前一亮,毒计上心来:“永哥,这次我们把江繁远绑来,再弄他一笔,然后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李耀本的墨香堂也一起端掉!”
鲁永看了看山景:“墨香堂的圆楼易守难攻,可不比其他的方楼……”但突然又转身:“这次墨香堂的事情你来办!”
鲁大冷森森的目光直视瘌痢头,瘌痢头心中打鼓,又不得不接口——
“永哥……这个墨香堂,我不是很熟悉,你让我再去几次摸清情况……”
鲁永不买他的帐:“要把墨香堂做掉,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上次李耀本要你找什么雕版,狗蛋说李耀本单独找过你一趟,你怎么没有和他们说起?!”
瘌痢头额上冒汗,说话结结巴巴:“永哥……我,这……”
鲁永冷笑着盯着他:“你不要自作聪明!要不是我看在十几年弟兄的情分上,哼!这次你给我把江繁远绑来,再把李耀本的墨香堂也给我端了,不然叫我和手下的兄弟怎么相信你?”
鲁大说着甩手而去,突然又回头,指指戳戳说:“想办法把那个江爱真也给我弄来!”
瘌痢头呆呆地站立。几只飞鸟啊啊叫着,低低掠过。
……
李耀本书房外,张玉浦小心翼翼的敲门。
“进来!
张玉浦应声推门进去,看见李耀本仍然站立在窗前,慢慢说道:“回来了。”
张玉浦点点头:“是。老爷,江繁远和江云鹤是催债去了,看来雾阁的资金可能紧张了!”
李耀本得意的指指地面:“玉浦啊,你记得我告诉过你蛇有多大,窿就有多大!现在他江繁远到了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时候了。哈哈哈。”
张玉浦哈哈腰:“原来老爷早就预料到了。”顿了一顿,慢慢说,“老爷,昨天雾阁……”
李耀本早有所料,他冷哼着:“雾阁今天仍然安然无恙!……总有钝刀,没有硬柴!打铁先得自身硬,光靠这些土匪不行,我们要想个别的办法。”
李耀本说着踱起步来。张玉浦的眼光跟着李耀本。突然,李耀本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眼里一闪:“现在有个方法,可以试一试。他江繁远不是去催款吗?墨香堂可以让点利给那些书商,十成就收他们九成的款,但条件是不能给雾阁还款,到时你带着瘌痢头的那几个人一起去,谅他们不敢不听。”
张玉浦一笑:“是,老爷!”
……
张玉浦离开后,李耀本也慢慢踱步出了门,向另一个方向的一个房间望了望。
原来,他在墨香堂圆楼三层上。他看了看楼下天井,喊道:“庆全,你在下面吗?”
楼下没有回答,李耀本朝刚才张望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到一个房间前,他敲了敲门。
“来了。谁呀!
房门一开,李庆全白白胖胖的脸露了出来。
“爹!”
见儿子在这里,李耀本责问道:“没去工房?大白天的你躲在房里干什么?!”
“爹!我正要找你哩!庆秀来信了。”
李庆全说着返身进屋,取出一封信递给了父亲。。
李耀本并不接,而是问道:“庆秀都说什么了?”
“庆秀来信说江浙一带的雕版印刷市场不错,但现在兵乱好像越来越厉害,汀州府与那边的交通有些不畅,雕版书籍销路很不畅。”
李耀本盯了他一眼:“哼,早让你多关心生意,你都做什么了?”复又叹气,“真是刚出泥皮的树,做唔得顶梁柱!”
李庆全不高兴的反驳:“爹,我做什么,会让你看到的!”
李耀本看了看他:“哦?那是不是要我等到闭眼的时候?”
李庆全有些不乐,嘟哝着:“爹……蛇有蛇路,鳖还有鳖路呢!”
李耀本已经转身离去。
……
雾阁书坊里,江爱真在打着算盘,眉头逐渐骤了起来。黄少芳走过来,看着她的表情,感觉奇怪。江母看见她俩的神情,便也随在黄少芳身后走了过来。
“哟,这样皱眉可是要起皱纹的哩。”黄少芳逗江爱真。
江爱真却不理他,自顾不暇:“现在资金已经不够了!我爹和鹤叔怎么还不回来?”
江母听见,立即走了上来:“资金已经不够了?你爹怎么还不回来?听说兵乱越来越厉害,哎呀,真是让人担心!”
……
钟永利纸槽的热气腾腾,欢声笑语。张天强走进的时候,大家还在讲着昨夜里伏击土匪的事情——
“再来那么一次,管教土匪屁滚尿流”、“就是”。
张天强认真一看,原来正是泄气牯,在那里唾沫横飞,津津有味地反刍。一群小伙子围着他,也津津有味的聆听。
张天强得意的叫他:“泄气牯,准备好你的一文铜钱没有?!”
泄气牯回头,笑道:“哟,蛤蟆张,书呢?”
张天强得意洋洋地拿出那本书,慢慢递给泄气牯。泄气牯一把抓过,急不可待地看了起来。扛头牯等几个人围着看了起来。
扛尾牯惊道:“呀,真是江爱真的私章哩!”
扛头牯也很惊讶:“还真是盖在‘雾阁书坊版权所有,翻印必究’上面哩。”
张天强这下可得意了:“这可是江爱真亲自盖的章!泄气牯,赶紧准备拿钱吧。”
这边,一个算盘正噼噼啪啪被拨动的,旁边是钟永利的脸,只见他摇了摇头,皱了皱眉。
张天强走了过来,看见了钟永利摇头,笑着问:“该摇头的是我们,你摇什么头啊?”
钟永利不理他,继续摇头:“我不该摇头啊?这纸槽真是干不下去了。”
“你哭什么穷啊?不是干的好好的吗?”
“好好的?你要,我盘给你!你要吗?”钟永利认真看着他。
张天强听到这话一愣,知道他是认真的,但还是疑惑的问:“你真要盘?怎么了?”
“有人要,我就盘,有什么假的?!现在兵乱又开始厉害起来,交通不畅,雕版书的销路也不畅,你看纸槽还有几家书坊来要纸?看这情形,这清军和明军是干上了。我想到潮州去做别的生意,纸槽有人要,我巴不得早点盘哩。”
张天强听到这里,忽然动了一下心思,想了想,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敲敲桌子,笑着说:“盘给我吧!”
钟永利一惊,算盘哗啦一下掉落在地上,然后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圆溜,好像站在面前的张天强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
“什么?你?”钟永利感觉不可思议。他上前摸了摸张天强的头。
“没有发烧啊!”
张天强也疑惑不解:“我发什么烧啊?”
“你刚才说不是要盘我的纸槽吗?”钟永利看着他。
“是说啦。”他们互相看着
“你拿什么来盘?订金明天能给我吗?”钟永利可是认真的。
张天强被他问得也是一愣。他刚才冲口而出,也似乎是一种下意识。
钟永利确实一本正经:“天强佬,你要真想盘我的纸槽,拿出订金,我可以盘给你。”
张天强挠挠头:“……我……回去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