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海妈祖庙里,私奔的江爱真和胡建礼已经脸有菜色,连填饱肚子已经成问题了。
胡建礼慢慢问:“是不是野菜都没了?”
江爱真看了他一眼:“兵荒马乱的,老百姓把能吃的吃完了。”
“那明天我只有出去乞讨了。”胡建礼有些无奈,但江爱真听到“乞讨”两个字,忽然心中有了主意,她兴奋地说:“建礼,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快说。”
“我们找个人多的地方卖艺!”
胡建礼不解道:“卖什么艺?”
“用树叶吹奏山歌啊!”
“这行吗?兵荒马乱的,谁会听啊?”胡建礼满腹狐疑。
“行不行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啊!”
“那好吧。”
他们立刻来到了一处人多的地方,但是大部分好位置都让乞丐占据了。他们找了一会儿,才选了一个角落。看着人来人往,胡建礼忽然就没了勇气和胆量。江爱真刚把一个碗放在胡建礼面前,但胡建礼取出树叶,放在嘴边又收了回去。
江爱真问:“建礼,怎么了?”
胡建礼面有难色:“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往这里一坐,就像是在乞讨。”
“我们这是卖艺,怎么会是乞讨?”
胡建礼指了指附近穿着破烂、手拿碗钵向路人磕头乞讨的几个乞丐:“你看,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他们是乞讨,我们是卖艺,当然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不是都要看别人的脸色,想得到别人的施舍吗?”
“和那些耍刀弄枪的江湖艺人一样,我们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这和乞讨怎么会一样?”
胡建礼越说越不想唱:“那些江湖艺人还能叫几声‘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们往这里一坐,和乞讨有什么区别?”
“我们争这个干什么?!就算争出个结果,能解决问题吗?”
“我不是要和你争,我只是说说罢了!”胡建礼的声音也大了
两人都气鼓鼓的,背向而坐。
澄海另一处地方,钟永利来到张天强的商铺。
“于老板已经答应过些天要和我们见面谈一次,不过一旦订了合约,我们的货源是严重不足,明天你、我,还有刘家盛跑一趟古堡,多运一些货回来。”
张天强看着他:“你真要用上那张林铁兰的银票?
“那张银票已经不是林铁兰的银票了,如果她与我们合作,银票就算她一份,不然的话银票就算你们兄弟和刘家梁的入股的了。”
张天强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还没去见林铁兰……”
“今天就去,明天赶紧回古堡。”
少时,张天强气喘吁吁的走进“日月如兰”茶楼,伙计看见张天强,不由惊异。
“哎呀,你不是……上回被夫人追到这里的那位客官吗?”
“好记性!上次多亏你的帮助,谢过!”张天强拱手称赞。
“客官家里河东狮吼,这种事情……哈哈!”
“哈哈……”
“客官楼上请!”
张天强摆摆手:“噢,不用了。我是来寻林铁兰小姐的。”
“那我带您去后院。”
立刻,伙计引着张天强走进了茶楼后院的兰圃,进去通报了。张天强看着满院的兰花,也不禁点了点头,自言自语:“怪不得,刘家梁见了林铁兰就像遇到知音!果然喜好都一样!”
此时林铁兰已经走到了他的背后,听到这句话她的脸上有些高兴的神情,张天强一转身看见了林铁兰。
林铁兰笑着:“很高兴你能光临茶楼。不过,却不知道你还有一个河东狮吼的故事与我的茶楼有关,看来我们还是很有缘分。”
张天强拱手道:“林小姐不肯收回银票,又要与我们合作,我自然是要来拜访拜访!”
“对了,这才像你张天强的性格!对于合作,你有什么疑问,今天我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林小姐既然也喜欢直来直去,那是再好不过!有生意做,我很欢迎也很高兴,但是我张天强也不是什么生意都做的。如果有事情没有搞清楚,我这心里就不踏实,万一哪一天我再被人堵上嘴蒙上眼睛,然后塞进袋里……”
林铁兰慢慢说:“我做军营的倭刀和皮革这样的生意,自然是要有人在军营配合的,但我做生意也是有原则的。至于你被抓的事情,是军营里的人干的。但是放了你,却是我的意思,因为刘家梁和你兄长来找过我。”
“那么,林小姐的原则是什么呢?”张天强看了她一眼。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原来你怀疑我和倭寇勾结,我可以告诉你,倭刀买卖是正常的生意,我绝不会和那些可恶的倭寇狼狈为奸!我林铁兰更不是一个唯利是图之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既然如此,我很高兴和林小姐合作。”
林铁兰大喜:“那好,一言为定!雕版书、玉扣纸和条丝烟纸在南洋的销路是很好的。你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倒不是疑问,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搞清楚,林小姐的口音……”
“民间有一句话叫做’离乡别井过暹罗’,听过吗?”
张天强摇摇头:“没有。”
林铁兰解释着:“我父亲本是明朝官员,清军一路南下之后,他随‘过番’的人到了暹罗国。我就是在暹罗出生、长大的。为了能够够尽快融入当地,我们还要学暹语,穿暹衣。但是父母说,我们不能忘记祖宗的根本,母亲小时候甚至还会教我说客家话,可惜我现在都不会说了。”
张天强慢慢点点头:“原来如此……”
“刚到暹罗国的时候,我家人碰到盗贼,带的财物也被抢,只有父亲一个人死里逃生。那时,我父亲认识很多来往的盐商,就跟着他们学做生意,就这样认识了我的母亲。她是从汀州府迁到潮州的。”林铁兰继续说。
“难怪你说自己是半个客家人,后来你父亲成了盐商?”
“是的。汀州食盐从南宋绍定五年由福州、漳州陆路运输改为由汀江水运潮州盐以后,日益发达的汀江航运为我父亲带来了机会,他有了发家的本钱。那时他的商船溯江而上,从韩江到汀江,而回去时决不空船,装的是汀州府的土特产、条丝烟、玉扣纸、雕版书等。”
“你又如何做起倭刀、皮革这样的生意?”张天强最后问。
“什么生意赚钱就做什么,想必你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就像现在我对你的生意很感兴趣一样。我父亲说整个汀江航道是‘上河三千,下河八百’,非常繁荣,有机会我要坐船走一遍父母当年走过的汀江航道。”
……
第二天,张天富来到商铺的时候,张天强、钟永利、刘家盛已经准备回古堡去筹集运货了。钟永利看看黄少芳进去了,连忙和张天富附耳低声说话,
“天富,我们回古堡几天,这里就只有少芳和一个伙计,这是一个好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张天富一把推开钟永利:“去你的。”
张天强则认真说:“我们回去几天,怕少芳一个人应付不来,脱得开身的话,多过来帮忙照看一下。”
张天富问弟弟:“答应和林铁兰合作了?”
“是的。”
“她的底子摸清了吗?”
张天强点点头:“我觉得她很坦白。再说她有资金,对我们的生意大有帮助。”
钟永利插进来:“天富,我看你也犯个什么事,离开军营算了,生意一做起来,又缺人手。再说,你在店铺,就有很多时间……”
这时黄少芳出来了,一看见大家突然不说话了,觉得有些异样:“你们怎么了?”
“噢,没事。我们回去了,那天来的于老板兄弟要是弄好了合约,你就先看看。我们回来再定。”
大家走出了店铺外。刘家盛把张天富揉到一边,低声说:“要主动把握机会!然后笑笑,追赶大家去了。”
这时,街道上,李庆秀在向人打听着,经过路人指点,李庆秀一路来到了钟永利的商铺。他看了看,走了进去,问:“请问钟永利在吗?”
伙计抬头看见李庆秀,忙走了出来:“啊呀,我们钟老板刚刚回古堡了。请问您是?”
李庆秀答道:“我是钟老板古堡的朋友。那么,和你们钟老板一起做生意的张天强……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他和我们钟老板一起走的。”
李庆秀着急的询问:“他的店铺,怎么走?”
伙计伸手示意:“张老板的店铺很好找,出门向右,一直走到头,拐角第一家就是。”
“那多谢了。”李庆秀立即拔脚出门。
来到张天强的商铺外,他在外面观察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
门口有光影闪动,正在柜台里的黄少芳感觉到一个人站在门口,便抬起了头。这一下她呆住了。门口的逆光里,她好像看见了李庆全,她一阵晕眩,用力咬了一下手指,不是梦境。
然而门口逆光里的人也一动不动,似乎也和她一样呆了!她叫了一声:“庆全,是你吗?是你,对吧?”然后忍不住走上前,那人也向她走来。直到那人开口说话,她才回过神来。
李庆秀说:“你是嫂子吧?我是庆秀,我回来了。”
黄少芳才猛的惊醒——原来来人是李庆全的弟弟李庆秀,但相貌、声音甚至举止都和离世的李庆全毫无二致!
两人都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李庆秀已经彻底呆了,傻了,心里在颤动,不敢相信:“怎么会那么像?怎么会?怎么会跟我喜欢过又离开了人世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她怎么会是我的嫂子?!怎么会?我的天哪!”
李庆秀发觉嫂子黄少芳和自己曾经喜欢过又离开了人世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不由神情恍惚。黄少芳初见音容相貌和行为举止都很像李庆全的李庆秀,初时竟以为是在梦中。半晌,她反应过来。
“啊……是庆秀回来了,你能找到这里来,一定是回过古堡了吧?”
李庆秀点点头:“回过了。我接到嫂子的信以后,就赶紧从南京赶回古堡,我是刚从古堡过来的。”
“今天店里有地方住,你就住这里吧。”
李庆秀推辞着:“嫂子,不用。我有地方住,我是来看看你的。”
“对了,爹有一封信要我当面交给你,你等一下,我去拿。”黄少芳转身去取信。
她走后,李庆秀看着旁边放着的雕版书,拿起一本翻了翻,冷笑一声丢下,又取了一本翻看起来。
……
澄海县城一角,胡建礼用树叶吹着山歌,也有人在他们两个人面前驻足,但是往他们面前投下钱的人很少。胡建礼很灰心地停了下来,说:“这样下去,不用说回古堡了,连填饱肚子都有问题!
江爱真还是鼓励他:“这是我们眼前可以活下去的办法,总不能等死啊!”
胡建礼垂头丧气:“这里人来人往,喧闹声音这么大,没几个人可以听见我在吹奏。我想,很多人都把我们当乞丐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没人的地方就没有意义了。”
两人不禁有些灰心。忽然,江爱真想到一个主意:“别人不是听不见吹奏的声音吗?我可以唱啊!”
胡建礼不迭点头:“对啊!你来唱,我来吹。”
这样,折腾了一阵之后,江爱真和胡建礼周围果然围了一些人,但似乎看的人多,扔钱的少。他们面前的铜板并没有几个,两人仍然很卖力气。随着胡建礼的树叶伴奏,江爱真唱起了他们在古堡古溪的苦竹丛旁的那首山歌——
“哼唱一坡过了又一坡,坡坡竹子尾拖拖;竹子低头食露水,老妹低头等情哥……”
但似乎还是不很奏效——半天下来,他们看着面前的几个铜板,几乎都有些泄气。江爱真无力地靠在角落:“我们怎么办?真要走投无路了。”
胡建礼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说话。
有人往里扔了两个小铜板。
……
张天强商铺内,黄少芳在自己的卧房里取出那本《绣像桃花扇》,她翻来翻去,但就是看不见李耀本要她交给李庆秀的那封信,她开始在雕版书和抽屉里找,但费了半天劲,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在屋里屋外仔细地翻看,终于没有找到。只好怏怏地出来,说:“那封信现在没找到。”
李庆秀则问:“信里面写了什么?”
黄少芳摇摇头:“信我没有拆,写了什么我不知道。”
李庆秀又问:“信你带来了吗?”
“带了,我回去再找找。庆秀……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呢?”
李庆秀想了想:“这……我还没有地方去。”
“你先住几天,回头我和他们商量一下,这里人手不够,不如就留在这里帮忙吧。”
李庆秀想了想:“也好……”
这时,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进来,问道:“请问张老板在这里吗?”
黄少芳迎上去:“找我们张老板有事吗?”
“我们于老板让我来告诉你们,今天你们派一个人去看看合约。我们于老板明天要去外地。”
黄少芳有些迟疑:“但是张老板他们都不在,能不能等几天?”
“那可不行,我们于老板都在‘怀月楼’订好座了。”
黄少芳只得说:“什么时候?”
“就今天晚上。”
“那告诉你们于老板,晚上我去。”
接了回复,伙计气喘吁吁的跑进包厢——于泳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在里面等着。看见伙计,于泳连忙急切地询问。
“怎样?是她一个人吗?”
伙计气息稍定:“对!钟老板和张老板都已经回古堡了!”
“那她怎么说?”
“她说晚上会来。”
于泳兴奋地挥挥手:“好!你下去吧!”
伙计退了出去。于泳得意地问管家:“我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管家递过一包东西,低声说:“这些迷药,等小二送茶来的时候,我就放在茶里。这样,她不喝酒也躲不过去,哈哈……“
两人发出得意的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