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堡张氏宗祠门口,鞭炮作响,香炉上烟雾缭绕。
而在张氏宗祠内,香烛成排,烟雾缭绕。张氏族人正焚香祭拜祖宗牌位。又见瓦子街上的那个台湾少年,现在他先行跪拜祖宗牌位之后,正好奇地看族谱。
张万山领着张天富、张天强行完跪拜祖宗大礼,就从从族长张弼应手里接过了上、中、下三册《张氏族谱》。而张天强迫不及待从他手里抢过《张氏族谱》下册,翻看起来。
宗祠内人多烟瘴,张天强边翻看族谱边走出宗祠外。突然他站住了。只见“张万山”的名字下面写着“生子天富”,但是找不到“天强”的名字。
正好他看见台湾少年抱着三本族谱出来,张天强便走上前,急切的问:“小弟弟,我看一下你的族谱行吗?
少年骄傲的回答说:“好啊。里面有我的名字呢。”说完将族谱递到张天强面前。
张天强拿起族谱下册迅速翻看——“张万山”的名字下面写着“生子天富”,仍然找不到“天强”的名字。
少年抬起头:“大哥哥,你的名字在哪里?
张天强将族谱还给少年,满脸疑惑,似乎没有听到少年的问话。
少年拿了族谱,看看张天强,离开了。张天强怔在原地,似乎感到了什么不对。
迎面,李耀本走来,在张天强面前停下,好奇地问:“天强啊,发族谱了?纸好像不错,能给我看看吗?
张天强迟疑了一下,还是递过了族谱
李耀本认真地翻看起来。之后赞叹道:“印刷不错,这族谱还是玉扣纸的好看!”突然满脸意外,“咦,怎么没有看见你的名字?怎么回事?”说着,李耀本抬头看张天强的反应。
张天强面无表情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李耀本把书还给张天强,故作吃惊:“这可是大事啊!你可得问清楚!自古以来都讲究‘官宦入史志,百姓入家谱’。现在族谱里没有名字,成家以后就更不好办了!”
张天强听到这里,有些紧张起来。看见了张天强的反应,李耀本心下暗喜,却仍是装作循循善诱:“你可要好好问问,族谱雕版有没有漏刻。”
说完,李耀本安慰似地拍了一下张天强的肩膀,走开了。
张万山和张天富看见张天强,走了过来。
张天富碰了一下弟弟:“发什么呆呢?张天强却把族谱往哥哥手里一扔,头也不回地跑了。
张万山看着跑远的张天强责备起来:“这么大的人了,还莽莽撞撞的不知道干什么?!
张天富翻起那本族谱,忽然“咦”了一声,拉了拉父亲的手,示意他看族谱,诧异的问:“怎么没有弟弟的名字啊?!
张万山探过头去看张天富手中的族谱,吃惊的问:“你说什么?”然后立刻一把将那本族谱下册抓在手里。
……
一个客家人常见的方楼,气派而实在,可以想见,主人家底殷实。“雾阁”两个字组成的匾下,可见大门口的一副对联:“雾蒸云霞皆为瑞,阁倚儒门气象新。”
远处,张天强一路向雾阁书坊疾跑而来。
雾阁江家拐角处,一个年轻女子正接近方楼的拐角处,这时张天强也已经跑到拐角。却猛地勾到一个人的脚,摔出老远。左手脱臼成自然下摆悬空状,他疼得额头是汗。
这才看清楚,一个气质清新,穿着素朴的女孩,原来是雾阁书坊老板江繁远的独生女江爱真,只见她连忙放下手里提着的竹篮子,上面是一些草药、药根之类。她蹲下身来,熟练地将他脱臼的左手接了回去。
张天强从疼痛中回过神来,眼前一亮。江爱真几根长发拂在他的脸上,使他心旌摇荡。他故意装作起不来,一脸痛苦的表情。
江爱真只好解了身上的围裙,将他的手在他胸前吊起来,没好气地说,“我要是再往前走一步,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了!”
张天强看着江爱真美丽的面容,眼神发直,又调皮地说:“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躺在这里的是我们两个!呵呵。”
江爱真察觉他的眼神,忽地立起身,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讨厌地说:“油腔滑调!活该!
她转身大步走开。
张天强却又连忙讨好地说:“下次摔我一个生活不能自理……
江爱真不理他,头也不回离去。
张天强一骨碌站起来,直看到她曼妙的身影不见,半天才回过神来。
……
张天强站在雾阁方楼门口朝里张望。活泼外向的黄少芳悄悄来到他身后,猛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张天强吓了一跳,回过身来。
黄少芳撑着腰责问他:“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张天强没好气地说,“你才鬼鬼祟祟,到了我背后一点声音也没有!瓦子街的丘家婆太说,走路没声音的人,前世一定是鬼!”
黄少芳调皮的笑着:“噢……,”慢慢逼近,“做贼心虚,倒打一耙!”指尖几乎撮到张天强鼻尖,“一定是偷看爱真来了!是不是?!”
这时,她忽然发现了张天强吊在胸前的围裙,看了看,“呀”地叫了一声,退后两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张天强,“哇,没想到你居然偷了爱真的围裙,还敢明目张胆吊在胸前!”
张天强急忙辩解:“哎哎哎,自己没有亲眼看见的事情就不要胡说!这可是她送给我的。”
黄少芳却仍是不屑:“啧啧……她会送你?!鬼才相信!我看今天的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汀江水也没有发现枯竭断流啊?!”
张天强也不怕她,继续得意:“人走运,马走膘,兔子走运,弓箭都射不着!”
黄少芳似乎看出了什么,突然恶作剧地打了一下张天强吊着的手臂。这使得张天强不迭“哎哟”地叫了起来。
黄少芳问:“你在这里到底干了什么?干坏事了?”
张天强忽然联想到族谱的事情,脸色一下沉下来,情绪低落。这让黄少芳奇怪了:“刚才还趾高气扬,不会真干什么坏事了吧?”
“你来的正好,我正好想向你借一个东西。”
“我有什么东西可以借给你?我可不是什么都借的。”
“放心!你能办得到的。到你的雕版工房去。”
“瞧你,别装了!手又没断掉,肯定是脱臼,放下来吧。”
这时,张玉浦正快到族长张弼应家。他忽然看见远处张万山手里拿着族谱,朝族长张弼应家的方向走来。张玉浦只好止步,走到另一侧的路上观察。
这边,张万山走到了张弼应的大门口,看了手中的族谱一眼,走了进去。
张玉浦在路的另一边看着他。
张弼应家,中门门上贴着一幅大方的对联:“五代见一堂,衣绕青蓝昭世德;九龄添六算,名标文武振家声。”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入书堂;书堂光,好栽葱;葱发芽,好泡茶……”歌声传来,寻声看去,厅堂正中的案桌上摆着米粿、褪了毛的公鸡(鸡腿上系红纸)、花生之类张弼应正在教两个小孙子念童谣:“……茶花开,梨花红;七姐妹,七条龙;龙转弯,好去汀州作判官……”。小孙女也在旁边跟学,叽叽喳喳的。
厅堂一侧,张弼应的儿媳等妇女们正用石磨忙着磨东西,一人在转磨,另一人往石磨中心的洞眼里填着米,当石磨粘滞时,便往洞眼里加一点水。旁边七零八落的摆着木桶、笊篱、米竹筒、米角之类的器具。
这时,张万山进门来。口中叫了一声“叔”。张弼应抬头看见并没起身,稳坐着回答说:“是万山啊,”却又连忙示意,“坐吧。”
张万山口中答应着,走上前,一边和另一侧的张弼应妻子点头招呼,叫声“婶子”。张弼应妻子说着“来啦”,一边招呼孙子,“走喽,跟奶奶包汤圆去!”三个小孩欢快地跑去。
张万山走到张弼应一侧的凳子坐下,低声问:“叔……”慢慢翻开族谱,“我家是不是漏印了一个名字……”
张弼应没有说话,却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张万山也跟了出来。
张弼应边走边看着张万山说:“万山啊,这件事情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因为十八年前‘半天崠’凉亭的那桩命案至今还搞不清楚,天强又是当天从那里抱来的,因此族里年长的叔伯,还有墨香堂的张玉浦等几个人都说……现在把天强写进张家的族谱可能还不太合适。”
张万山有些着急:“叔,要是现在都进不了,将来孩子成了亲就更不好办啊!”
张弼应无奈地回答:“万山,这没办法啊!族谱都发出去了,连台湾来的人都领了。这次我看就算了吧。”
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外。张万山也没话了,默然离开。
张弼应看着张万山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还叹着气:“嗨,人怕心伤,草怕见霜。当初劝你就是不听,真是自己找难受啊。”
这时,张玉浦适时走了过来,装作随意的问:“万山来过啊,是族谱的那件事吧。”
“嗯。”
“万山说什么了?您怎么办。”
“族谱都发出去了,还能怎么样。”
张玉浦松了口气:“对对,这件事情要是变来变去、大张旗鼓反而不好。”
张弼应却似乎是不经意地看了张玉浦一眼,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一幕。
——张弼应歇脚,不经意地往回看,正好和张玉浦对视。
张玉浦冲他挥了一下手,有些慌张地匆匆从凉亭离去……——
张玉浦正好与张弼应对视了一眼,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却提高声音说“‘走古事’快开始了,看看去。”
……
张天强已经没有吊着那块围裙。他被黄少芳领着走过装订工房、拓印工房,走过每个工房,张天强都要探头往里认真看看,一路经过码得齐齐整整的雕版书,巨大的墨池、一令令裁好的玉扣纸和码放整齐的雕版。
两人最后进入雕版工房,黄少芳打开另一个门,里面全部存放的是已经印刷完毕的雕版。
黄少芳在里面找了起来。张天强在堆放的整齐而又令他惊叹的一列列雕版当中穿行,不时用手触摸,间或还会拿起一块看看。
在他边上,黄少芳很快就拿了一块雕版出来,“这就是你要借的那块族谱雕版了。
张天强好像知道结果一样,面无表情地拿起看了看,但还是掩不住,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
一个彪形大汉准备走出自家家门,这是张天富的朋友刘家梁一眼看见院角一边的石锁,忽然觉得有些手痒。
门外张天富走来,在门口就听见里面的练武的声音。“嘿!……嗨!”张天富走到大门口,看见刘家梁扎着红绑腿,单手提起石锁,举过头顶,如此几个来回,不由喊出一声“好”来。
刘家梁见状回过头来,额头渗出汗,“大武,玩两下!
张天富走上前,看了看地下的两个石锁。“谁有你的神力啊?我还是老规矩吧。”
说着,张天富走到另一个双手石锁旁,俯下身双手抓起石锁,提气,“嗨”的一声也举了起来。然后慢慢放下,青筋暴露,煞是吃力。
这时,屋里走出刘家梁的母亲:“哎呀,你们两个不是都要去抬古事棚吗?把力气留到走古事比赛才是真的哟!哎,大武,我说你怎么没扎红绑腿啊?
张天富羞惭的回答:“婶,我……不想绑了。
刘家梁也不理她:“娘……你管呢!我们走了。
刘家梁拉起张天富就出门,张天富却在门口站住了。刘家梁也停了步。
张天富期期艾艾地说:“我……我都不想抬了,家里连个红绑腿都没有……”刘家梁也豪爽地:“我也不绑了!
说着,刘家梁弯腰解开了绑腿,张天富待要阻止,但是刘家梁已经迅速地把绑腿解除,扔在了门内。
“我弟来过吗?到处找不到他。”
“没来过啊。这时候应该在瓦子街上吧。走!”
门口,刘家梁的胞弟刘家盛正好来到,看见了二人,连忙拦住,不迭问着:“你们要去瓦子街吧。我也去。
……
这边厢,瓦子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鞭炮声间或传来。七个古事棚已经抬到街上,围观的大人小孩叽叽喳喳,指手画脚的评论,那个台湾张姓少年也在人群里面。
几个少年在路上交谈,某甲自信地说:“我们一房的人力气大,今天走古事一定是我们赢!”
“我们三房的会赢!一个少年乙不服气地说
少年丙,摇头晃脑,十分沉稳的说:“上一次是我们六房的赢,这回肯定还是!
少女丁则不屑地说:“还没比,最后谁赢还不知道呢!”自我陶醉道:“瞧我们二房的古事棚,画屏多好看!”
台湾少年也插在里面发话,“我们七房的人少……”却露出骄傲的表情,“但是刘家梁大哥哥会来帮我们!他的力气和武功都是最厉害的!”
……
这时,每个古事棚各两人的扮演戏曲人物的孩童陆续来到。他们都在十岁上下,身体健壮,虎虎有生气。在大人的指挥下,他们按照戏曲装扮,身着戏袍,戴上化妆脸谱,让他们先适应一下,试试感觉。
这边,张天富和刘家梁饶有兴趣地走来,不时指指点点。
台湾少年在人群中看见丘家婆太,连忙跑过去,手指那些扮演戏曲人物的小演员,又缠着问这问那;“婆太,他们怎么打扮成这样啊?”
丘家婆太则笑着边指边说:“领先的这两个是天官、武将;后面的有……薛仁贵,还有杨六郎,杨宗保…“想了一想,有些为难,“还有一些,婆太也叫不上名字。”
这时刘家梁、张天富、刘家盛来到。刘家盛左转转,右转转,之后自去了。刘家梁却接过了话茬:“后面有六对呢。”又转头问丘家婆太:“婆太,是不是啊?”
“对对,你给说说。”丘家婆太点着头
刘家梁扶着台湾少年的肩膀,挨对耐心指认说明:“你看,从天官、武将后面开始——李世民、薛仁贵;刘邦、樊哙;杨六郎、杨宗保;高贞、梅文仲;刘备、孔明;周瑜、甘霖。”
“有一些我听过,有些不知道。”少年高兴的看着他
“长大了好好念书,你就知道啦。”丘家婆太在一旁唠叨着
张天富和少年的表情相似,半脸迷茫,感觉有些认不过来,并有些意外:“嘿嘿,家梁你知道的还不少。”
刘家梁谦虚地摇头:“从小听多了,细心一点就记住了。”
然后,两人继续往前走去。少年跟在他们身后走:“大哥哥,每个古事棚上下两层都站人吗?”
“对啊。扮演主角的那个孩子就站在上面的一条铁杆上,他的腰用铁圈固定住了;”刘家梁边走边说,“你看扮演护将的男孩,他坐的那个轿台四周还有精美的装饰画屏!”
“这么大要多少人抬啊?”
“每个古事棚都四百多斤重,所以要三班轮流,每次都要22个人抬噢!你说一个古事棚要多少人抬呢?”
少年掰开了指头:“要66个人!”
“真聪明!”刘家梁拍了一下少年的头,少年看见人多,跑进人群里去看热闹了。而张天富、刘家梁两人在几个古事棚之间比较了一番,然后站立在轿杆旁边,作势轻抬轿杆,跃跃欲试。少年看着孔武有力的刘家梁、张天富二人,满脸羡慕。
……
瓦子街的一边,刘家梁、张天富二人有说有笑走近来,忽然远远地看见了张天强。两人连忙朝他走去。
张天强从怀里掏出雕版看看,塞了回去,又掏出江爱真的围裙看看,放在鼻子边闻了一下,如获至宝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
刘家梁和张天富有些莫名其妙,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走了上去。
直到刘家梁、张天富站在眼前,张天强才看见他们。他慌忙将围裙胡乱塞在怀里。满脸意外:“哥!家梁牯!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让两人都感到奇怪。
“我们要抬古事棚,这时候当然在这里啊。”“刘家梁用手要拿张天强怀中的东西,“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张天强忙不迭地后退,赶忙伸手将围裙放妥贴,并掩饰说:“没什么……就是一块雕版。”
张天强犹豫了一下,把族谱雕版拿了出来。刘家梁接过雕版,并不罢休,而是继续不依不饶:“还有那件围裙,怎么不拿出来啊?
“噢……那是丘家老阿婆将我娘的围裙拿去看一下花色,”张天强装作轻松,“让我带回家。”
刘家梁虽然不信,但也就看起雕版来。张天富也凑近了看。刘家梁看完,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将雕版还给张天强,随着有些自言自语:“这是怎么回事?”抬头对着张天强,“怎么会没有你的名字?!”
张天富拉起弟弟的手:“走,我们找族长去!”
刘家梁也伸出手义气地说:“好,我和你们一起去!”
……
在墨香堂的后门,匪首鲁大,土匪暗哨“瘌痢头”土狗来到墨香堂后门附近,他们分别带着一顶斗笠,但斗笠压得很看不见他们的眼睛。两人下意识地四周看看,看见没人注意他们,这才走到后门,“瘌痢头”抬手敲门,鲁大则装作耐心等待的样子,看着周围。
稍顷,吱嘎一声,后门打开了,张玉浦看见是他们两个,连忙将他们迎了进去,看了看周围,然后关上了门。
墨香堂厅堂里,清香袅袅,李耀本看着楹联陷入沉思——“振家声家人家室成家教,兴世业世子世孙识世情。”
他的大儿子李庆全从屋里出来,看见父亲背着身,本想悄悄出门。不料李耀本忽然转过身,目光直视着他:“又要干什么去?我看你把这个家当作住店了!成天凳子都没坐热,就往外跑!十五一过,书坊马上又要开工了,你什么时候把心思好好放在上面了?!啊?”越说越逼近,“今天是不是又想找雾阁那个姓黄的丫头去啊?”马上又语重心长的腔调,“你也不小了,能不能把心收一收?嗯?”
李庆全似乎知道父亲的脾性,始终沉默着,等到父亲说完了,他才抬头。无奈的说,“爹……今天走古事比赛……”
李耀本马上把他打断:“走古事年年元宵都会有,你还没看够?”说实话,他确实对儿子有些怒其不争,“如果你能对家里的生意多用点心思,古堡有谁可以赶得上我们墨香堂?嗨——前几年,我们靠大批量的雕版印刷,古堡无人可以撼动李家的地位。语音渐低沉,“现在你看看——精于绣像雕版的胡家已经不再和我们合作;雾阁江家虽然在规模上还不如墨香堂,但是他们用的雕版原木比我们好,销路也不错,抢走了我们不少的生意!”
李庆全则忙劝勉于他,“爹,不用着急,这些我都知道。”
另一侧门口,张玉浦领着鲁大、土狗二人,看见李耀本在教训儿子,正要退出,李耀本却已经看见他们,他边走边大声,“你知道?看看墙头的那些芦苇,嘴尖皮厚腹中空!你要是知道,我就不用把你弟弟送到南京的郭老板那里去学做生意了。”
说着,李耀本朝书房走去。张玉浦示意鲁大两人跟着过去,自己退了出去。
李庆全朝鲁大二人看了一眼,有些狐疑,脚步却没停,向外走去。
……
这边厢,张天强兄弟和刘家梁大步走在一个巷道,正好看见族长张弼应迎面走来。
三人赶忙走上前,打了招呼,叫了“叔公”。对面张弼应边走,口中边“哦哦”地应着,急匆匆地要走,却有意无意地被三人拦住。
张天强迎上去,“叔公,我有一件事情,族谱没有我的名字……”
张弼应马上想走开,并着急地说:“走古事快开始了。我马上要过去!回头再说吧!”
张天强却立刻挡在族长面前,取出了那块族谱雕版,递到张弼应眼前,“叔公你看,族谱没有我的名字,这雕版上根本就没有刻!”
张弼应看了一眼那块雕版,责怪说,“我说你这孩子,这雕版你怎么去拿来啦?这件事情你爹已经找过我了,回家问你爹吧。
张天富接过话茬,“叔公,这可是件大事啊。到底怎么回事呢?
“是啊!如果是漏刻忘记了,总可以重新刻印吧。”刘家梁也插进来问。
张弼应:我说你们这些孩子……族谱都已经发出去了。还有,台湾来的那些叔伯兄弟明天就要回去,重新刻印你来得及让人明天带走吗?
三个人一听愣住了。还是张天强先反应过来:“叔公,您看这样行不行——外地的那些,已经发出去就算了。能不能把古堡的这些族谱收回来?只要把下册重新刻印发给大家就可以了。”
“是啊”。刘家梁、张天富同时赞同
这使得张弼应毫无退路,“……我说你们真是孩子!先不说这是要花钱的事,族谱也不是想印就印的,你们知不知道?”
张天富还继续追问,“叔公,那下一次印族谱会是什么时候?
“这不好说。好了,我要赶快过去了。”
张弼应不等他们说话,便大步离去了。
刘家梁劝慰张天强:“我看先回家问问清楚再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先走。
“到瓦子街找我们。”张天富也丢下一句话
二人说完离去。
……
张天强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闷闷不乐。经过一个人家的后门时,他突然听到有人说族谱的事情,他赶紧停住脚步,靠近门板倾听。
“你说谁没写到族谱里?”一个女的问。
“就万山家小的那个呗!”另一个女的回答。
“哎,你说是不是因为他捡来那天‘半天崠’出了人命案那件事情?”先前一个女的问。
“何止啊!你没听说吗?豺狼都给他喂奶呢,他这样来历不明的野种,当然不能进族谱了!”另一个女的回答。
听到这里,张天强再也忍不下去了,满脸通红,满脑子空白,立即向家里跑去。
穿过七八条小巷,走过九十条大街,张天强风风火火跑进家门,母亲张氏正在包汤圆。她往汤圆里放着冬笋丝和咸菜干切细做成的馅。一边的竹制粄箔上已经放了一些做好的汤圆。
“娘,爹呢?”
张氏看他着急的样子,感到奇怪,但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张氏:没看见。去菜地了吧?
张天强突然拉住母亲的手,一直将母亲拉到一边坐下。
这让张氏十分奇怪:“你怎么了?
张天强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娘,有一件事情,您要告诉我实话。”
张氏很是惊讶:“什么事情啊?”
张天强涨红了脸:“为什么小时候和别人吵架,他们都骂我是喝过豺奶的……‘野种’?”
张氏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儿子的这个问题。
这时张天强说着拿出了那块族谱雕版,悲戚地说:“您看,现在族谱没有我,雕版上根本就没有刻!他们为什么不把我写进族谱,为什么骂我是‘野种’?”
张氏欲言又止,不知道怎样开口。
张天强见她不语,甚是着急:“娘,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们都瞒着我十八年了!
张氏扭过头,想了半天,慢慢转过头:“孩子……十八年前,你的亲生父母从潮州来古堡谈生意,在‘半天崠’凉亭附近的路上,被土匪……杀害了……你脖子上的挂坠就是他们留下的。”
张天强从脖子上取下那个田黄微型雕版挂坠,放在手心摩挲,眼睛已经湿润。他趴在了母亲膝盖上抽泣起来,张氏手轻轻抚着儿子的头,安慰说:“你爹听说,这个挂坠不仅是个微型雕版,而且还是用福州寿山石当中很贵重的田黄石雕成的,你的亲生父母应该是大户人家。我们这个家,让你受苦了……”
张天强再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娘……您说什么呢?!往后,您就是我的亲娘!
母子俩哭成一团。张天强抬起头,擦去眼泪,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娘……他们死的不明不白,太冤了!将来我一定要找出凶手为他们报仇!”
张氏叹着气,摇着头:“孩子,我们平常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吧,不要去想报仇的事情。嗨……哪个世道不都是一样?老百姓有了冤情,连告状都像蚊子钉牛角,起不到什么作用?!”
张天强却异常坚定:“娘!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层皮!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还要赚好多的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张氏拍拍儿子的肩膀,露出了艰难的笑容。
……
墨香堂李耀本家的书和香气越来越多了。书和香气中,李耀本在书房踱步,张玉浦走进大堂,“老爷,钱已经给鲁大和猪头了。可是他们说……以前的也希望您给他们一起结清……他们现在正在后厅等着呢。
李耀本停止踱步,挥挥手:“他们可真是贪得无厌……你去告诉他们,就说下面的两件事做完,一起再算!”
张玉浦点点头,刚转身要走,李耀本又叫住他,“等等!给汀州府莫师爷那笔钱送到了吗?”
“回老爷,已经办妥了。年前和这次送给杨知府的这两幅画,莫师爷说杨知府非常喜欢,一再表示很感谢老爷您呢!”李耀本显得很满意,捋须颔首。
“老爷,我不明白为什么以前给杨知府准备的礼,他都没有收呢?”
李耀本得意的晃晃脑袋:“送礼嘛……就像是榫头要嵌入卯眼,必须准确无误!这两幅画可是上官周和黄慎的珍品啊!花了我不少心思……不过,它们是饵里的利钩,马口里的嚼铁,就算再烈的马被套上,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张玉浦马上奉承道:“老爷真是超乎常人!送礼这样的事情也能讲出一番道理!”
李耀本更是得意,哈哈一笑,走到窗前,摸了摸一块小小的微型雕版,又开始若有所思:“张天强进族谱的事情解决了没有?”
张玉浦推托着:“呃……这个,现在恐怕不太好办,张弼应那边……”
“又怎么不好办了?你张玉浦也是族里有头脸的人,给他张弼应出钱重印,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张玉浦故作为难:“……倒不是这个。他说族谱都已经全部发出去了,而且台湾那些外地来的人也来不及再领新的族谱了,何况外面本来就有些关于张天强的……”他降低了语调,“传言,如果现在重印族谱,反而会惹人注意,引起别人的猜疑……老爷,您看怎么办?”
李耀本边听边踱步,一手捋着胡子,步伐由快逐渐转慢,无奈地摇头:“那还有什么办法?!以后再说罢。”
看着张玉浦慌慌忙忙的出去,李耀本走到窗前,看着远处开始萌发的柳树,自言自语:“一年火烧山,三年死树子……”接着长叹,“嗨……这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