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徐晟才最清楚其中机巧,既然已经把“四象”家族都绑在一起,也没有过多计较之前的算计,当下就对夏奇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时间问题。如果一切正常的话,年底之前交货还是非常紧张,况且谁也不敢保证没有什么偏差,我的意思是每一个步骤都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而且缫丝的第一关在我,我委实把握不大。”
“制作龙袍的丝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顾琪铭忍不住问道,这也是所有人的疑问。
徐晟解释道,“其实龙袍分很多种,最体现身份尊贵的是礼服而非朝服,我家所出的便是礼服。按《舆服志》记载,‘龙袍,色用明黄。领、袖俱石青,片金缘。绣文金龙九。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领前后正龙各一,左、右及交襟处行龙各一,袖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立水,襟左右开,棉、袷、纱、裘,各惟其时。’制袍所用缂丝的丝料必须是特制的,辑里丝虽然已坚韧见长,但不是单纯用三绪改换六绪便可,个中还有许多技巧,因此这丝料极耗时间精力。”
众所周知,辑里丝以蚕茧小而凝实,出丝细而坚韧著称,普通蚕茧丝粗因而缫丝采用七绪或八绪,辑里丝之所谓三绪实则抵得上寻常九绪,工艺复杂。在徐晟口中如此轻巧道出六绪,众人皆惊,这绝不是单纯的叠加关系,而夏奇则完全不知其中纷繁。
其实“四象”家族虽以丝业起家,但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早就将投资分散到其它领域,只是因为其旧有规模庞大,基数远超“八牛”,因此仍处于执牛耳的地位,若单论丝业领域的专业程度,倒是邹、丘、梅等几家占了先,颇有后来居上之势。
唯有“四象”之首的娄家毕竟底蕴最为深厚,娄家家主也更精于此道,紧皱眉头问道,“据我所知,西洋出产的缫丝机的采丝数量区间为六至十二,盖因西洋产丝多有柞蚕,出丝较粗,如果真如徐晟所言,岂不是要达到十八之数?简直匪夷所思。”
“器械方面我徐家自有妙法,”徐晟笑着说道,“唯独有一点,大家都知道,缫丝最忌讳的是断丝,要兼顾十八道丝,那就需要更多的人同时操作,这种同步协调的操作,其难度可想而知,按正常情况推算,一天满负荷三班次轮流,保守估计每台器械每天产丝不超过六千尺。”
“什么?”
“什么?!”
几人同时惊呼。
四位家主根本没想到辑里村出丝的效率有那么高,而夏奇则纯属外行,他觉得还是太慢了。
“那就多赶制这种器械啊!”夏奇此话一说出口,众人的反应很是古怪。
同时采丝数越多,器械就越长,既然不同于普通丝,那更不可能批量投产,不难猜测,辑里村保存完好的器械,恐怕都不会超过三台,而且应该都需要修缮。即便有足够多的器械,只怕熟练缫丝工将成为更突出的难点,按一台器械6工计算,10台就是60工,而辑里村总共才两百多户,正常满负荷大约在30台左右。还有一点,当年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皇帝的龙袍制作期是三年,而现在满打满算只有8个月。
还是娄家家主先问,“阿晟啊,你是否同意多造器械呢?”
言下之意,辑里村必须要全民动员,他不是在怀疑徐家的号召力,而是徐家真实的态度。
徐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极爽利地回答,“我没有意见,事急从权,那就请各位老世伯多费心了,我必须先赶回辑里,明天亲手将制作图纸交给各位。”
“那我马上派人送你!”由于这个地方是娄家的别院,娄家家主立即让人备车。
等待间,徐晟一直看着夏奇。
夏奇怪眼一翻,“有什么话尽管说罢。”
徐晟毫不客气问道,“你与荣记有过接触?”
“是。”
“你从荣记那里了解到我?”
“是,也不是。”夏奇稍稍解释道,“他们无从隐瞒辑里丝的出处,而我和你认识是偶然。”
徐晟又问,“品鉴会发生的,都是你一手安排?”
夏奇摇头,“徐继东这小子自作聪明,他跟我吹嘘荣记无所不能,只说你是他乡下的亲戚前来投奔他,他压根儿就没想着让你到品鉴会上出风头,因此处处设卡。那些个痞子是想抢你的丝样,没想到被你收拾了;安保那一出更是太拙劣,想驱逐你而让你自动交出丝样。哼哼。”
徐晟点点头,“所以您都看不下去了?”
夏奇冷哼着说道,“徐继东是想把他的吹嘘给圆回来,我又不是瞎子,所以他急吼吼地跟你签约以求我不追究他,这种小人,不值一提,早晚跟他一并清算清楚。”
“那传言呢?”徐晟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
夏奇不为所动,摇摇头,“与我无关,这样做,除了逼你回辑里村之外,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咦?”这次徐晟感到意外,双目逼视夏奇,却感受到一种怪异的坦然。
夏奇又道,“这种传言等于把你和辑里村架在火上炙烤,怀璧其罪的道理显而易见,辑里村成为焦点,严重影响到我跟你的接触,不是这样的话,我又何苦要兜这么大圈子跟你见面?又何必惊动在座四位家主呢?”
四家主暗自腹诽,即便不是这样,荣记便能安生?
既然夏奇否认,那就只有荣记在捣鬼了,可是徐晟一时想不明白,荣记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徐继东父子是彻头彻尾的商人,按照商人的逻辑就是获利,但是从认识到现在荣记的种种简单直接的下作手段来看,这一次竟摸不到任何头绪。
徐晟思忖再三,不禁怒将心一横,对夏奇说道,“我这次去沪上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用事实说话,争取到与荣记交易的主动权,这一点已经实现。另外一个,那就是要回族谱,虽然我在沪上占了先机,但还不足以马上迫其就范,现在我只向您提出一个要求,不管您用什么样的方法和手段,十天内,我需要见到族谱。”
“你是在跟我讨价还价吗?”夏奇眼眸中精光闪过。
徐晟淡然一笑,“族谱里确实有秘密,恰好就是关于龙袍制作的记载。”
夏奇冷冷地说道,“你想要利用我吗?老夫见过多少风浪,岂是容你摆布之人?”
“信不信由你,”徐晟恭敬地向四位家主请辞,又对夏奇说道,“如果不是因为龙袍,族谱里的秘密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可偏偏现在需要它,只有拿到族谱,才能还原龙袍纹饰的图样,如若不然的话,我倒是劝您到戏班里寻访戏服吧!”
众人皆愕然,他们没想到徐晟在夏奇面前竟敢如此狂悖,细细一想,竟又不得不信。
夏奇面色铁青,不再言语。
车到,徐晟便走。
夏奇恨恨一跺脚也走了,剩下四位家主面面相觑。
徐晟回家,立即与徐青山道明事项。
徐青山呆了半晌,回过神时已是冷汗淋漓,“难不成大总统竟要当皇帝?”
“我看八成是真的吧,”徐晟冷笑道,“我在沪上多有听闻,甚么大总统,不过是窃国之贼罢了!逸仙先生才是真英雄,只是为形势所迫。窃国者即便龙袍加身又待如何?革命之势岂容历史逆流?我敢断言,大总统登基之日,便是其败亡之时。”
徐青山慌忙捂着儿子的嘴,“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祸从口出啊!”
徐晟一脸的不在乎,“想要我徐家为虎作伥?做梦去吧!”
徐青山忽然发现儿子变得有些陌生,不禁感慨道,“阿晟啊,你长大了,或许你有你的信念或者信仰,我什么都不会干涉你。但是,我希望你随时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要盲从,更不要武断,或许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或许我们徐家也没有其它的选择。还有,咱们是帝贡世家,同时也是商人,我们要保持商人的敏锐嗅觉,趋吉避凶甚于唯利是图。”
徐晟完全明白父亲的担忧,忙宽慰道,“您放心,我自有打算。”
徐青山不禁问道,“那制作龙袍之事又该如何?”
“做!为什么不做?”徐晟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什么事都有四头象鼻子圈着呢,他们家大业大的,自然比我们更着急!人家夏奇都放狠话了,他的话可管用得很!再者说来,与夏奇老人交往也不见得多么为难,如果他把族谱要回来,说不定我还会帮他想办法完成这个使命……”
徐青山疑惑道,“绕来绕去还不是要做龙袍?反正这事我不管,你爱怎么折腾都行,只有一件,凡事三思后行,别把自己绕进去。毕竟这么大的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徐晟突然神色一肃,悄声问道,“老爹,咱家到底有没有私藏龙袍?”
徐青山一愣,马上气鼓鼓地拍了儿子一记脖拐,骂道,“老子什么时候骗过儿子了?我再说一遍,那就是没有!以后再提,小心我真的抽你藤条!”
徐晟佯装吓得一缩脖,跑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