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图外图
虬麟2019-04-25 15:034,231

  这又何尝不是徐晟的疑问呢?徐晟却觉得常伯言语不善,不禁看了他一眼。

  徐青山早就有所准备,露出一丝苦笑,“族谱上写了的,你们应该都看过。”

  清咸丰元年,也就是辑里丝夺得首届世博会金银大奖的那一年,对于辑里村,对于徐家发生了很多变故,族谱上却用了极少的笔墨记载。大致的意思是,徐某,庶出,外遣至松江后转沪上,立号徐记丝行。后携辑里丝扬名海外,故自立门户,改名荣记。辑里村产丝皆运往徐记也就是荣记销售,从此分属两家。关键是有一处旁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自立门户的庶支以大贡献破例列入嫡传,也就是说,荣记那一支是有资格保存族谱的。

  徐青山喟然长叹,“是我没本事,三年前的情形你们也都清楚,到处都是战乱,粮价飞涨,辑里村上上下下近千口人的生计都指望着我们徐家,往年一斤丝换两石米,那几年呢?十斤丝才换五石米!徐继东虽然趁机打压,但持续三年的稳定价格,至少让我们辑里村从饥荒中彻底走了出来,要知道这几年荣记的行情也不见得有多好。所以,我认为荣记不但不是仇人,反而对辑里村还有恩情。族谱是从我手里失去的,现在形势好转,我自然想要拿回来,多亏了阿晟。”

  常伯恨声道,“青山老弟,你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就是太过于主观了,以己之善加人之善,事情往往并不如你所想。就拿荣记来说吧,土丝市场确实一再萎缩,但是辑里丝有品质保证,荣记是不会贱卖的。而且阿林告诉我,荣记经营的丝绝不是辑里丝一家,还有其它湖丝,他经营的款式也不止是丝,还有绸、绫、绢、绡等等。换做是我,我就只算一笔总账,辑里丝的亏损可以用其它丝、其它丝织品来补回来,而他先是得到了族谱,下一步就会把触角伸进辑里村来,最终彻底鸠占鹊巢!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徐青山失惊道,“怎么可能?”

  常伯气得背转身去,对徐晟道,“阿晟,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说他听,只说荣记的举动。”

  徐晟想了想,只说了三件事,沪上时觊觎新丝意图李代桃僵、暗中收茧意图釜底抽薪、抢占先手利用袁锋兴办实业。前两件虽然用心险恶,但手段低劣,都被徐晟轻松化解,但是最后一件却没那么简单,实业投入可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等于是荣记在短时间内把众多投资股东绑在一起,成为一个利益群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已经超出了徐晟的能力范围。

  徐晟对徐青山说,“目前,这是荣记最重要的凭仗,虽然他一再受挫,但没有伤及根本,随时都能卷土重来。父亲,我在沪上的那段日子,很是花了一些时间和心思,去了解当年荣记在大不列颠的辉煌,很受震撼,也很受启发。”

  “哦?”徐青山和常伯都很感兴趣,因为荣记那人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传奇,由于常年派驻在松江、沪上,乡里对他的情况却是陌生,鲜有熟悉内情的。

  徐晟心生敬仰之情,慨然道,“我知道那位先辈极为出色,但我确实没想到他是那么完美,他具备了一个优秀商人的一切最佳的素质。”

  当时的大清帝国闭关锁国、备受欺凌之下,仍以泱泱大国自居,西方列强屡屡强行敲开开埠通商大门,对外出口贸易迅速崛起。丝绸、茶叶、瓷器作为三大传统手工艺特产标志,出口份额稳居前三,茶叶、瓷器更多依赖手工,而丝绸领域则已有机器代替手工的趋势,生丝开始慢慢兴起并迅速席卷全球丝业市场。

  正是这样的背景下,首届世界博览会在英伦举办,辑里丝正式提名并进入清帝国参选丝品目录,荣记当时的负责人受命参加。起先由于包装简陋粗糙无人问津,但是他毫不气馁,凭借着自身过硬的专业素养和超凡的丝品鉴别能力,在一次次与外商的交流中,赢得了广泛的认同,进而本家丝品渐渐得到了更多人的关注,最终在众多同行中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徐晟不禁感慨,“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在一个充满轻视的环境,他能做到宠辱不惊、进退有据,真的不愧为能开创一个时代的奇人!直到今天,沪上丝行中还经常能听到关于他的轶事,更有甚者还将他立志为榜样楷模。”

  “但是,现在的荣记早已不是当初的荣记了,”徐晟叹息道,“当商人失去了原本赖以生存的技能,只能走向没落。徐继东如此,徐志高也一样,他们对本行的嗅觉不再敏锐,对自身的要求不再严格,甚至就连他们先祖最拿手的品鉴本领都丢失无遗,只是意味耍手段、玩阴谋。族谱落在他们手中,已无任何意义,看看这个木匣子吧。”

  徐晟把族谱拿在手中,冷笑道,“就快拆散架了,他们拿走族谱的目的不是为了什么正统,而是想要探究我徐家的秘密。可是,我能肯定,如果他们从族谱中仅能找到一些技艺传承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撇在一边。然而他们没有任何收获,所以这一次把族谱还回来,我倒是觉得,对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徐青山这才渐渐有了明悟,族谱是辑里徐家的命根子,但在荣记那里却成了一件象征性的摆设;辑里丝是徐家唯一的立足之本,但在荣记看来只是其众多货物中的一种。

  常伯见他如此反应,也是难得对他好言好语,开起了玩笑,“我的家乡有一句俗语,叫做‘自己做得好,不如生得好’,意思有两层,出生在一个好的家世,或者生一个好儿子。这两层,好像你都沾了边,尤其是后者,阿晟这孩子真是不错。”

  徐氏父子相视而笑,就在祖辈的坟前,徐青山终于将卸下了族谱这种重大责任,全权交给了徐晟,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常伯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提醒道,“还是把那句话解开了吧,阿晟现在有权知道。”

  徐青山如释重负,此时颇为轻松地说道,“以阿晟的聪明,只怕不用我多说什么,前半句是讲蚕茧与缫丝,至于后半句——”

  徐青山却看着常伯,“老常,你已经带着阿晟去过那个地窖了,祖上遗留的物件也已经交到阿晟手上,现在只差这图了,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常伯冷哼道,“青山老弟,此时你倒是跟我玩起了心机,哼。老家主待我亦师亦友,我带他老人家如父如兄,但毕竟我不是你们徐家人,他能告诉我地窖的秘密,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那图,我虽有所听闻,但对丝业始终是门外汉,即便他有心告知,我也顶多一知半解。”

  徐青山讪讪道,“我以为家父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常伯倏然作色,起身走出十几步远,似乎不想再搭理他,然而眼睛却极机警地巡视四周。

  徐青山望着他的后背,对徐晟道,“这就是可信之人!你爷爷在世时常说,老常跟我们徐家的缘分必是几辈子修来的。”

  徐晟深以为然,也没刻意压低声音,“那‘图外图’是不是指龙袍的图示呢?”

  徐青山没有任何避讳,直接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理解,而你祖父到临终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的直觉是跟龙袍有关,因为你曾祖父、祖父、我三代,都没有机会制作龙袍的经历,没想到竟是把秘密传丢了。”

  徐晟眉头紧皱,“算算我手上现有的材料,几乎每一个必用步骤的样品都有了,就连九龙图纹也无一缺失,我原先想到可能是裁剪的图样,可又被我否定。或者说,图外图,第一个图字很可能已经有了,缺的是另一个‘图’,那会是什么呢?”

  徐青山不太赞同,“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在参悟到底指的是什么,我觉得第一个图很可能在族谱里,可是族谱里除了历代先祖名讳组成的树状图之外,并没有第二处可称为图的地方。”

  “树状图?”徐晟连忙打开族谱,中页可折叠的就是树状图,也是族谱最核心的部分。

  徐晟极小心地摊开,上下左右比对查看。

  徐青山连连摇头,“傻孩子,你以为我没有查看过吗?”

  徐晟顿时面色一红,又将中页按照原样折起,也不知怎的是不小心,没有折叠整齐,露出一角在外面。徐晟便又将中页铺平,手刚拿捏住纸张,却是停了下来。

  徐青山觉得奇怪,“怎么了?”

  徐晟指着尚且露在外面的一角,“您看。”

  只见那一角是整个页面最外侧的记录,是一个分岔。

  徐青山得到了一些启示,“你是说,图外图,指的就是族谱树状图,外侧的那一支?秘密就在这里?”

  “有可能!”徐晟由上到下逐一顺着名讳,点到最下面一行,然后按照辈分横向比对,落在一个名字上面:徐青驰。青字辈,与徐青山同辈。

  由于自徐晟的祖父起,都是单传,且留在辑里村的堂门同辈子嗣也不多。徐青山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印象,便循着树状图往上追溯,直到自己祖父那辈才找到一个注解:咸丰九年迁居嘉兴。

  又是咸丰年间!徐晟和徐青山都很自然地联想到荣记,嘉兴与松江相隔距离又近,而从族谱记录徐青驰的名字,之后便无记录。

  “如果说,荣记那一支是为了拓展业务而迁出,那这一支又是为何呢?难道最重要的秘密竟会被这一支带走?”徐青山仔细回忆,仍是无所收获。

  徐晟仔细考虑之后,说道,“有两点需要重视,第一,从族谱的记录显示,徐青驰的名字略高于您,那他应该年纪比您略大,至少在五十岁开外,照时间推算,这一支迁出也就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因此族谱上只有他的名字,而其下一辈空缺,那就是说,迁出之后就与辑里村彻底断了往来。如果说,是决裂而走,族谱上应该有详细注解,甚至将这一支除名,但是事实如此,恐怕另有隐情。第二,我觉得,这一支跟荣记虽然都是咸丰年间迁出,但前后毕竟相隔十年左右,而且人家沿用青字辈,荣记却早早乱了字份,两家即便相见也未必契合相认。况且族谱曾经在荣记手中三年,祖训有明示,谁保管族谱,谁就有义务补充完整,但是他们仍然任其空白,也是一种佐证。”

  徐青山见儿子分析得细致入微,不禁老怀大慰,“阿晟说得很有道理,我觉得应该去寻访这一支,我的感觉是,如果有极贵重的东西,他们未必有能力有资格带走,但很可能在某些重要环节上,能从他们那里获得一些线索。”

  徐晟说,“我也觉得很有必要去嘉兴寻访这一支,而且既然是辑里村走出去的,那其谋生之根本还是在丝业,或许南林、浔溪那几个大户可能会提供一些线索。”

  徐青山深以为然,“那就这么定了,我去走这一趟,毕竟你现在是辑里村的主心骨,又有上面那两位盯着,要是轻易出门,不定会有什么麻烦。”

  徐晟点头同意,“我让张启旺跟着您去,这家伙能言善辩又懂人情世故,有他协助,我也好放心。”

  两人计较定当,徐青山喊了句,“老常,嘉兴去不去?”

  常伯闻言走近,又将坟前清扫了几下,“我还是算了吧,阿晟给我的差事也挺重要的,我怕一走开,那几只猴子会翻了天去。”

  徐晟大笑,“常伯,哪有您说得那么夸张?”

  常伯正色道,“咱们自己村的后生,都算是知根知底,陈康、刘旳他们几个也都尽心尽责,只是打从息塘漾过来的那帮子人,却有好几个不安分的,不是本地口音,我还真不放心,平日里就有个偷鸡摸狗的,我得盯着点。”

  徐晟闻言,返回路上就问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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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浔商之真假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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