缂丝,是丝织艺术品的精华,运用“通经断纬”的织法,体现雕琢缕刻的效果,并且具有双面立体感,广泛运用于皇室御物;也有富贵人家用作“御真”画像或者也有用于摹刻名人字画等等。由于其工艺极其复杂,织造过程极其细致,且对缂丝者自身美术修养要求甚高,民间缂丝工艺闻名者凤毛麟角,几乎均自成大家。
相对缫丝而言,缂丝用的机器只起到辅助作用,其手工艺主导地位更为突出。由于缂丝技艺难度高又极耗时,但凡成品之价值极高,素来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时值国家存亡变革的大时代,又有战乱影响,大批缂丝工颠沛流离纷纷改行,因此名匠大师极难寻访。
关于缂丝工艺的寻访,娄、庄两家可谓不遗余力、费尽周折,邀请到两名原属宫廷的匠师,但均已年迈不堪,带了几个徒弟却相对平庸。待到南林虽受礼遇,那几个徒弟却嫌乡下偏僻,转念之下恰闻松江招募缂丝工待遇优厚,竟是瞒过两位老师不辞而别。为此,庄明贤大发雷霆。
徐晟知晓后,亲自邀请两位老匠师住到了辑里村,从村里挑选了一批有资质的年轻后生学习缂丝,陈康年轻好学,王素芹心灵手巧,都在此列。只是缂丝技艺极讲究心气涵养,两位老匠师又古板不知变通,半月下来,竟是无人得入门径,反倒是偶尔驻足的徐晟触类旁通。
无奈之下,徐晟只得花时间将老匠师的经验整理成稿,将全村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少年全部召集集中学习参悟,终于开始有人慢慢适应起来,其中有一个名叫李雪娇的女孩脱颖而出,短短不到一个月就有简易缂丝制成。
两位老匠师动容,全力培养之下,技艺突飞猛进,只差火候。这李雪娇是徐晟的远房表妹,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得知徐晟有此需求,竟是发起了狠,不分日夜苦修,熬红了眼睛,方才有此成果。徐晟大喜过望,及时更换新制的缂丝机,将缂丝整道工序都全权交给了李雪娇。
辑里村以丝闻名,却不曾听得还有缂丝的技艺流传;荣记则不同,商人商通四海,见多识广,更兼事情紧急,不惜代价寻找缂丝工自非难事,恰好老匠师的几个徒弟竟都投入荣记门下,俨然一副大师模样自居,其中有一个叫江翰的,也跟着徐继东一同前来,只是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
众人都得知双方比较缂丝技艺,不少人都为辑里村一方捏了把汗。
没想到前番原本寻常的比拼都引起了诸多争议,因此夏奇和袁锋打着商量,决定留给大家一个短暂的交流时间,同时也邀请一位专业人士帮助介绍缂丝的相关常识。
唐玉梅趁此时机悄悄问徐晟,“难不成你还会缂丝吗?我可知道,缂丝都是实打实的技艺,来不得半点虚。”
“我只会一点,比我表妹差远了。这一次是她来挑大梁。”徐晟显得很轻松,他对李雪娇极有信心,又说,“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刚才我用的丝样就是新蚕种,品质方面已经完全没问题了,你可以单独告知各家,让他们放心。现在夏蚕陆续收获,等最后统计的时候就知道丝的产量有没有多两成了。”
唐玉梅不禁将手捂着嘴唇,“你竟敢如此托大?你难道不知道胜败关系到你家的族谱吗?”
徐晟笑了,“我起初还真不知道,袁先生说的时候我也曾有过犹豫,但后来还是觉得可以一试,结果还算能接受。”
唐玉梅气急,“亏你还笑得出来!”
徐晟又压低声音告诉她,“我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因为荣记用的也是新蚕种。”
唐玉梅这才恍然。
过了片刻,夏奇宣布继续评鉴。
江翰代表荣记率先出场,此人是一个四十不到却颇显老相的精瘦汉子,身材短小,手指纤长,向众人做了个罗圈揖,“我叫江翰,两淮人氏,学得一身缂丝的本领,初临贵宝地,还请各位乡绅、各位老板多多指教……”
众人尽皆皱眉,这套江湖卖艺的把式显然不受欢迎,口中还夹杂什么“乡绅”土语更是不受待见。顿时有人挑头打了个口哨,引得好一阵哄堂大笑。
庄明贤认出江翰,对身边几家说道,“就是这厮,骗了我的银两脚底抹了油,没想到居然投了荣记!哼,什么一身本领,什么初临贵地,全是瞎扯!”
娄家家主也是一脸不忿。
顾琪铭不无担忧地说,“看来这家伙应该是有些本事的,不然徐继东也不会让他出面。”
龙慈山听得,却对徐晟更有信心,“今天是徐晟唱主角,我了解这小子,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接下来便是李雪娇出场,只见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聘婷而来,身体娇弱,轻声细语,“我叫李雪娇,我是阿晟哥哥的表妹。”
言罢竟是没了下文。
短暂安静几秒之后,便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对徐晟安排李雪娇这样一位小姑娘出来很是不解。
徐晟上前,轻轻握着表妹的手,对众人道,“诸位,你们可别小看了我家雪娇,她可是我们辑里村公认的最好的缂丝工。”
“她才多大年纪啊?”
“她学缂丝又能有几年?”
……种种疑问在人们的脑海中产生。
江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江翰学艺二十载,从来还没有遇到过这等事!要我跟她比技艺吗?简直太可笑了。”
李雪娇扬起头,“比试的是技艺,又不是比年纪。你看上去也就跟我爹差不多大,你怎么不跟我爷爷比年纪呢?”
小女孩说话带着天真娇憨,却又一本正经,惹得众人又是一阵轻笑。
李雪娇羞红了脸,徐晟又将她的手稍稍握紧。
袁锋和夏奇也都觉得这次徐晟有些不靠谱,但既然已经决定,便宣布规则。
首先比样品,还是每家各三件成品缂丝,分别是云纹、鱼鳞规定纹饰以及一种自选纹饰,要求素料无色染,须标注金银线或彩线位置。
第一幅缂丝,江翰的是四片“如意纹”,缂丝只需稍稍变换角度便能借着光线的反射映衬出凹凸感,细巧之中颇见功底;而李雪娇的也是四片云纹却分属不同种类,看似杂乱无章,而且彼此呼应不够明显,像是初学者的习作。
那边徐继东忍不住奚落道,“阿晟贤侄,你是不是拿错了样品?这分明是小娃娃的涂鸦嘛!”
袁锋和夏奇大感意外,其他人也都摸不着头脑。
徐晟淡然一笑,拿过云纹缂丝,对众人说道,“样品呢,我是没有拿错,大家也都看得出这幅样品的质量,但是,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这幅缂丝是我表妹学习缂丝技艺仅仅十天后独立完成的第一幅。”
此言一出,顿时就有许多人收起了轻视之心,在场的虽然极少有精通此道者,但对缂丝并不陌生,学习十天就能独立完成,这种天赋简直闻所未闻。
江翰是内行,他相信徐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信口开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个小姑娘今后在缂丝一道上的造诣无可限量!江翰说,“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初学者终究是初学者,这幅缂丝明显是新的,我苦练技艺二十年,难道还怕她这短短几十天?”
徐晟摇头,在征得袁锋同意后,让陈康取来一碗面粉,均匀地涂抹在缂丝的纹路上,然后轻轻抖动,展示给众人。只见面粉勾勒下的纹路十分清晰,那四片不同云纹竟是收尾相应浑然一体,足见制作者构思巧妙!
众人瞠目结舌。
如果用现在的构图作比较,竟有半数以上的人认为李雪娇更胜一筹!
江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心而论,自己的构图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堂堂正正,而对方虽手法稚嫩生疏,但心思之灵巧远非自己可比!他的自信在动摇,然而那可怜的优越感却让他失去了风度,他说,“云纹是缂丝的基础图纹,讲究的是手法的运用和纯熟,自古以来从未听说有人以云纹变化而改变整体图纹的风格,不管怎么说,她这一副还是落了下风。”
李雪娇不服气,嘟起小嘴煞是可爱,原本也想说道几句,却被徐晟阻止。
徐晟就这么带着笑看江翰为自己回护。
袁锋此时已不再小觑李雪娇,他是真的期待下一幅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夏奇宣布,第一幅,荣记胜出。
鱼鳞纹分具象和抽象两种,恰恰双方都选择了抽象。
江翰的心里竟是一阵忐忑,因为以小女孩第一幅的表现,那种云纹之间的似断还连的意味,其缂丝一道的天赋尽显无遗,抽象的纹饰却正中下怀。
果然,江翰的缂丝仍是四平八稳,鱼鳞纹饰线条一丝不苟,除了用常规勾勒的立体感展示功底之外,让人很难再有更多的评价。
李雪娇的缂丝仍保留着先前那一幅的“朦胧感”,但是徐晟用面粉实化的效果又不得不让人产生多一分想象,鱼鳞纹用的是比较罕见的双线条,一明一暗的叠加效果极好地弥补了立体感不足的缺陷;而在线条交接之处,却用上了延伸一丝的处理,看似有些多余,细细一品味,却是别有意趣。
徐晟见有不少人都关注到这个细节处理,脸上浮现笑意,他知道,这一幅,可以扳平了。
其实公平来说,两幅缂丝都有各自的优劣,只是第一幅的铺垫已经让所有人刮目相看,这种主观上的倾斜是潜移默化的,这就已经足够。
果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李雪娇胜出,夏奇也如此宣布。
徐晟仍不忘向众人展示了第二幅缂丝的成品时间,是在李雪娇初学第十五天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