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徐继东顿时眼睛一亮,喃喃道,“我就知道他对我有所隐瞒……”
当下,他就把徐青驰在缂丝作坊里的话说了出来,又说,“当时我就觉得他不对劲,既然他家里有缂丝机,那就足以证明徐氏缂丝的技艺传承便应在他这一脉上!哼哼,儿子,你这个发现很重要,我看不如就派人再去一趟嘉兴,把缂丝机搬到他面前,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徐志高很兴奋,不过很快他又有了疑虑,“他是知道我折返的,那也应该料到我去他家必定会查看一番,要发现他的缂丝机不是难事,可又为什么还这么轻易向我们暴露呢?是不是他根本没想对我们隐瞒什么呢?”
徐继东也觉得有些道理。
徐志高知道老头子的吝啬做派,便提醒道,“我说老爹,你有没有跟他提过报酬什么的?”
徐继东一愣,“他跟我们是自家,我们请他来松江帮忙,还用提什么报酬?”
徐志高气得连连跺脚,不住地埋怨起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谁说自家人帮忙就不用给钱了?我都了解清楚了,徐青驰在行栈里收入也就一般,勉强够个过日子,他儿子徐有望就更差劲了,尽做些赔钱买卖,要不是人家念旧情,只怕早就被扫地出门了。所以,他们缺钱!”
徐继东翻了个白眼,“小子,你怎么对你老子说话呢?他们缺钱?我还缺呢。”
徐志高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还摆着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恨声道,“行行行,你不给钱,我给!”
徐继东冷笑道,“哟,看样子你是翅膀硬了啊!怎么着?你那个小丝行赚了不少?”
徐志高呆了呆,犟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徐继东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哼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做了什么,赚了钱是你小子的本事,赔了钱也别想让我给你半个子儿!你最好别动荣记账房的脑筋,要是被我知道,我先让你大哥跟你理论理论。”
徐志高起了怒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计较这些!我告诉你,徐晟那边已经都快把龙袍做出来了!”
说着话,徐志高转身就走,甩手把门重重的关上。
徐继东不禁一身冷汗。
荣记一步步走到现在,徐继东的计算是非常深远的,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把辑里村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完全沦为自己的奴隶,徐青山的软弱和妥协更是助涨了他的野心,曾经拿走徐氏族谱三年,就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但是徐晟的出现让局面变得混沌不堪,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就扭转了主动和被动,逼迫荣记强行出头接下制作龙袍的任务。
一方面是荣记无从选择,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贪婪。徐继东轻轻松松地建立起了一个资金雄厚、设备先进的超级丝业实体,尽管荣记的实际占比并不高,但获得了对丝厂的相对控制权,而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辑里丝这个品牌上,只要能度过磨合期,丝厂产生的利润将达到先前单纯销售的两到三倍!这令人无法拒绝。
换个角度讲,其它的入股投资者都有各自的产业,此次是受到袁锋的影响甚至胁迫,而非利益驱使,等到时机成熟,徐继东有了足够的财力收购他们的股份,最终形成荣记完全主导的局面,并且他有这个借鸡生蛋计划的一切有利条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能不能完成龙袍的制作,并不影响大局。
但是,徐继东还是忽略了徐晟这个关键因素,他曾经非常感谢徐晟所做的一切,不但卖出了辑里村的蚕茧,而且还送来了图纹样品,为荣记争取了大量的时间,眼看丝厂实体运转逐步稳定,而且有了扩大生产的良好势头,徐晟竟一下子又把荣记逼到了悬崖边!
难道徐晟真的打算制作龙袍?徐继东难以置信,因为他了解辑里村,了解徐家,多少也能判断出一些徐昌临当年出走嘉兴的原因,他不认为徐晟此时还有什么转嫁风险的手段,至少他看不出任何端倪,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徐继东失眠了。
果然,天还没大亮,袁锋就寒着脸找上门来。
袁锋看着徐继东红肿眼睛面容憔悴的模样,稍稍缓和,问道,“这边的进展如何?”
徐继东说话都带着几分虚弱,“我亲自盯着江翰几个日夜赶工,勉强将缂丝方面接近收尾,我请来的徐青驰也答应帮忙,我想应该进度还会加快的。”
“是吗?”袁锋一皱眉,面露怀疑,“我可是听说徐青驰天天游山玩水啊?他到底行不行,不行就拉倒。”
徐继东苦着脸,“原来你都知道了,我试探过他了,绝对是一个核心关键人物,可是他就是这么不合作,我能有什么办法?”
袁锋冷笑道,“不就是给钱嘛,你让他自己开个价,只要他能加快进度!”
徐继东无惊无喜,又说,“我尽力说服他吧,志高都把事情告诉你了?其实我觉得徐晟这小子肯定在玩什么鬼花样。”
袁锋目光一凝,颇为不屑地说道,“你就只管顾好你这边的,能感受到竞争方的压力,我可不认为这是坏事。”
徐继东轻叹一口气,“你想啊,比设备,我们比他强千万倍;比人手,厂里做工的工人比整个辑里村人加起来只多不少;比经验,他徐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如果说有差距,也只是他辑里村传承十几代人的技艺底蕴!这种差距,其实很微妙,如果是彼有我无的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我自然无话可说。”
袁锋见他话里有话,也引起了几分重视,态度慢慢平和下来,“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不过我相信,之前徐晟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都是掷地有声,我相信彼此的差距不大,双方必定还有最后关头比拼品质的那一刻!我很期待,真的希望这一刻能早点到来。”
“我看未必如此。”徐继东摇了摇头。
袁锋面色一变,“你是说,徐晟那边还有变数?他是在虚张声势?”
徐继东勃然作色道,“其实,我一直怀疑徐晟手里有他祖上传下的龙袍,真正的龙袍,完整的龙袍!”
袁锋吃了一惊,喃喃道,“你是说那个传言竟是真的?”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徐继东见成功引起了袁锋的重视,立即趁热打铁巧舌如簧,“首先,我要澄清一下,传言与我荣记无关。”
袁锋马上说道,“也不是我和夏老的主意。”
徐继东顿感多了几分把握,继续说道,“其次,从时间、效率上判断,徐晟是在制袍丝料接近完成的时候抛出了多余蚕茧,而缂丝却是仅仅依靠那两个老匠师和一个小丫头在制作,虽然送来样品也是滞后的,但我们明显人手充裕。这两件,就算是打了平手。但是他凭什么这么快就放出风来呢?”
袁锋陷入沉思。
徐继东又说,“这一切只怕与徐青驰有关,我越发肯定徐青驰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幸亏我们抢先一步找到了他,如果被徐晟抢了先手,只怕他仍会故技重施,有充分的时间更我们周旋下去。不过饶是如此,他毕竟带走了徐青驰的儿子徐有望,以此要挟,故而徐青驰不敢轻易帮助我们。”
袁锋见他如此说,多少竟还有些怪责当日撇下徐志高之事,冷哼道,“那他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徐继东闻言知他也已有所怀疑,顿时暗自心喜,赶紧说道,“满清皇室的帝贡世家,又怎么可能轻易为他人做龙袍?这里头的风险可不是一星半点,远的不说,咱就说那太平军的时候,天王要制龙袍也得找上徐家,我虽不知其详,但从徐青驰那一家无端跑到嘉兴这种做派,难道您就想不明白?”
袁锋稍稍一回味,还真是有转嫁风险的可能,但还是有所保留,“那也不能证明徐晟就有现成的龙袍啊?”
徐继东老奸巨猾,此时竟没了应对,留给了袁锋自己思考判断的空间。
就在此时,外间有人禀报,说是浔溪那边有人来找。
徐继东愣住了,见袁锋看着自己,不禁摇头自语,“奇怪,我在浔溪没有什么亲友故交啊,这会是谁呢?”
不多会儿,从外面走进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六十多岁,小眼睛、塌鼻梁,形容猥琐。一进门,却拿一双贼眼四处乱瞟,极不招人待见。
徐继东露出意思厌恶的神情,“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那人眼睛一亮,“您就是荣记的掌柜?”
徐继东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人赶紧自我介绍,“我叫苏成,年幼时被师傅收留,到了浔溪甲午塘康王庙,师傅仙游之后,我就一直是那里的住持。”
“苏成?”徐继东见他道士装束却报了俗家姓名,更是不喜,“我不认得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直说吧。”
苏成丝毫不以为意,却看了看一旁的袁锋。
袁锋也是皱眉,便欲起身。
徐继东还等着袁锋的态度,忙对苏成说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然就给我滚蛋。”
苏成急忙说,“且慢!我带来了一个秘密,是关于辑里村的,特意这么大老远跑来,没想到你竟如此对我,我这就走!你可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