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及下了地窖,徐晟先是一愣,所有酒坛子摆放得异常整齐,人为清扫整理的痕迹非常明显,而且极为考究,搬移挪动的拖痕都用扫帚抹去。
“苏成应该是又回来过了,”徐晟很快就得出了这个推断,而且袁锋是隔了一天到辑里村,苏成是有时间返回康王庙的,但是如果他来过的话,其用意和动机就值得推敲了。
常伯不置可否地说道,“或许他去松江之前就完成了打扫也不一定。”
徐晟摇摇头,“我上一次来,这里的酒坛随意堆放杂乱无章,而且有很重的臭卤味,现在不但摆放整齐,味道也散了大半,似乎还多了酒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离开这里之前,特意想到老法师生前爱酒,特意回来买了几坛留在这里,也算是了了一个念想。他之前一直潦倒,现在有钱买酒,放些在这里倒是有些孝心了。”
常伯哼声冷笑道,“恁多酒坛?我倒也想知道,他能装了多少酒?”
徐晟愕然,没想到他竟在此时较真起来。
只见常伯从前排开始,随手抓了两个酒坛提了提,不禁哈哈大笑,“我就说嘛,这小子往日就不大气,现在就算两头讹钱万两银子,却拿这等空坛子装模作样!”
徐晟不禁气恼,也走过去试试手,果然是空的,心中暗骂苏成悭吝。
“原来竟是之前喝空的坛子放了回来,”徐晟不由得露出鄙夷之色,旋即又觉得奇怪,“如果说这些坛子都是空的,那肯定都是老法师留下来的酒,遗留的酒香竟还能冲散臭卤味?”
常伯微怔,“或许是有些酒坛里还剩了些罢,不过苏成这小子嗜酒丝毫不亚于老法师,这种可能性好像不大,或者这一大堆空坛里多少掺杂了几坛酒也不一定。”
徐晟用力地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酒香混杂着臭卤味,甚是怪异,而且酒香似乎还有渐浓的趋势。他四周环视,也没发现有别的地方飘散过酒香的可能,此时也不及细想,继续走入下面的一层,常伯也跟了下来。
两人将四壁和脚下顶上细细敲打,企图用听回音震动来辨别玄关,折腾了老半天都没发现,四周的土异常严密,而且还粉刷了与徐家地窖一样的防护物质。
徐晟不禁大失所望,若是自嘲般地说道,“看来我们是多虑了,如果真的还有其它东西,只怕早被苏成拿走了。”
常伯此时却说,“再找找吧,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个人还是有原则的,如果真是徐家还有寄存之物,我敢断定他不会拿走。”
徐晟想起苏成的贪财,却不敢苟同。
两人继续搜索直到确定没有问题,这才悻悻然返回上一层。
阵阵酒香仍是飘来,使得将要返回的徐晟驻足,循着酒香,他慢慢往酒坛堆的中间走近,常伯却是在他身后把空坛子往边上搬开。
“酒香就是从这里飘散出来的。”徐晟指着眼前三五个坛子说着,转身时看见常伯已经清理出了一条通道。
常伯笑了笑,“总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没有全部摆上空坛。”
两人再走近,常伯眼尖,不禁怒骂了一句,“这个混帐东西,居然是拿开了封的酒来糊弄,也不怕老法师泉下有知找他算账!?”
徐晟闻言,抱起一坛子酒掂了掂分量,竟是满的,不禁又奇怪起来,“这应该是实实在在的好酒,冲着酒香应该开封没多久,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常伯却是拿起酒坛嗅了再嗅,一脸陶醉,“这是老法师留着压箱底的陈年好酒,没想到他居然还留着几坛,亏他不惦念着喝掉,也是难得。”
徐晟心中又泛起了疑惑,一切都像是故意安排好的一般,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不好,但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徐晟突然发现,此时自己站立的地方,恰好位于整个地窖的最中央,猛然失惊道,“‘穴中穴’难道就是在这里?”
常伯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等到徐晟转视过来时,却又恢复如常,回应道,“你是说这几坛酒的香味是指引我们到了这里?”
徐晟不及细想,立刻将眼前的酒坛搬开,俯下身来轻叩地面,果然有“嗵嗵”的闷响。
两人立即来了精神,将地上浮土清理掉,渐渐浮现出一个长方形的铁制盖板。
徐晟轻轻地将盖板掀起,只见里面堆满了棉絮状的东西,慢慢拨开是一个大号的铁制箱子,常伯赶紧搭手一起将箱子抬出。铁箱通体乌黑,满是龙纹浮雕,闭合处严丝密缝,上面挂了一面异常精致玲珑的小锁,钥匙却是插在锁孔上的。
徐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期待、还带着些许的顾虑,双肩竟有着肉眼可辩的轻微颤抖。
“慎重起见,不如还是回去再打开吧,”常伯说道。
徐晟明白他的意思,“此事你知我知,况且我从来没有把您当成外人。”
常伯便不再言语。
徐晟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扭动钥匙,缓缓打开了铁箱,只见箱子内里都是黄澄澄的绸缎绣着龙凤,箱子内壁镶嵌有类似夜明珠之类的宝物顿时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世事便是如此无常,求之不得时百般无计,近在眼前时却又怅然若失!
徐晟彻底无法淡定了,他轻轻扯着绸缎掀开!
竟然空无一物!
怎么会这样?徐晟瞬间石化。
不料常伯的反应竟比徐晟还要强烈,他猛然抓过铁箱子,将里面的黄绸缎都扯了出来,抖了个底儿掉!
徐晟惊疑地望着常伯,常伯惘然不知,神色甚是怪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晟尝试着想让他清醒,轻轻拍了拍肩膀。
常伯没有反应,他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和沉思。
徐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得随他,而自己却找不到丝毫线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常伯突然长叹一声,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走吧,拿不到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徐晟如堕迷雾,不禁问道,“您应该知道里面曾经装了什么吧?”
常伯霍然站起身来,随意掸了掸身上浮尘,情绪显然有了明显的舒缓,认真地对徐晟说道,“以你的聪明,还用我把话说透吗?现在眼前就是一切,那就是没有,又何必在意之前或者曾经呢?”
徐晟又问,“是苏成干的?”
常伯坚决否定,“我是足够了解他的,不可能是他。如果就事论事,我觉得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这个箱子埋下去的时候就是空的,要么就是在某个时间被人取走了。”
“某个时间?”徐晟还是很困惑,“您是说,不是最近?”
常伯的内心也是充满了矛盾,“素袍是徐昌临寄存的,但这个箱子却与他无关,要不然,苏成当时就该一并转交。”
徐晟对苏成的印象始终有所保留,乃道,“人都是会变的,或许您应该更多地要用怀疑的态度去审视某些人。”
常伯面色严厉地说道,“我对所有人都可以这样做,唯独苏成,我信得过。”
徐晟撇了撇嘴,还是没有再开口。
又是一次空手而回。
虽然疑云重重,但毕竟这个结果不影响大局的发展,按照常伯的话说,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如果徐晟此时拿到他心中猜想的重要物件,反倒是个烫手山芋,一旦泄露便又将搅动一方风雨。
徐晟深以为然,但是他对常伯越发感兴趣。
二度康王庙之行回来之后,徐晟几乎可以认定自己的猜测,那就是徐家的龙袍是真实存在的,不管是私藏或者还是其它原因。虽然目前龙袍不知去向,但至少可以认为即便被人发现也基本能与辑里村撇清关系,这一点至关重要。
徐有望给辑里村带回了关于隐线的核心技法,隐线技法其实是缂丝和刺绣的结合,用反向凹凸来体现图纹,因此缂丝和刺绣是两项基础,李雪娇和王素芹的组合竟是配合天衣无缝,远超预期。
徐有望自身技艺虽远不及他的父亲徐青驰,但个中诀窍还是尽得真传,转授李、王二女时徐晟也一同参与,择其善法而学,事半功倍。
直到隐线技艺全部教授完成,徐有望立即返回嘉兴,他必须对李记有所交代,徐晟没有强留。多日不曾露面的徐青山居然也来送行,把徐有望送上渡轮之后,便拉着徐晟回到自己的小花园。
徐晟到了花园,只见入秋的花卉渐染风霜,却是一番别样景致,心中却也揣了心思。
徐青山沏了一壶上好的菊花茶,见其泡开后的花瓣如玉、花蕊如金,透着浓浓的清香,顿时令人神清气爽。
徐晟觉得奇怪,“老爹,您这是哪弄来的极品杭白菊?怕是贡品级别也不过如此吧?”
徐青山颇为得意,“你倒是有眼力,这是正宗的‘浙八味’之一,我好不容易才淘换来的。见你这段时日甚是辛苦,怕你上火,你娘让我特意给你准备一些,等会带走。”
徐晟连连支应,不禁想起了在嘉兴偶遇的两个桐乡人,却道,“杭白菊是桐乡特产,我那里倒有两个熟人,以后可以找他们买的。”
徐青山闻言顿时面容古怪,“是不是一个瘦高个,一个胖子?”
徐晟一愣,“你怎么知道?”
徐青山一脸尴尬,嘿嘿笑道,“前几天是有两个桐乡人来村里,说是表示感谢的,当时我就随意请来招待了一下,他们也够糊涂的,居然说不上来找谁,听得我是徐家的家主,就留了一袋杭白菊……”
徐晟满脸黑线,当时分明留了姓名字号的,就算是再糊涂的人也不至于如此,必是老爹见着货色企图贪墨。徐晟当下就冲到屋里,四处翻寻,果然在下橱柜里找出了一大袋来,比摆放在桌面上的不知多了多少倍。
徐青山见儿子抄老底要找自己算账,立刻伸手阻止,“行了行了,逗你玩呢,回头别跟你娘说。”
徐晟没好气地将大袋杭白菊拎在手里,“桌上的那袋你留着自己慢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