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昌临?!”徐青山顿时眼睛一亮,忙说道,“他是我的大伯,去世已有多年。”
道人面露遗憾之情,又道,“我想起来了,师傅早年与徐昌临徐先生算是发小,交情更是莫逆,每次去辑里村多半都是找的他,我当时年纪尚小,却也见过几面。后来听说徐先生不知为何迁居去了嘉兴,之后师傅就没有再去过辑里村,嘴上倒是常挂念,只说,人这一生,朋友大抵就如一二。”
徐青山见事情有了眉目,便又问道,“那之后,老法师有没有去过嘉兴呢?”
道人回忆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都过去五十年了,期间师傅很少外出,大多数都是在本地附近为人诊治,少则两三日,多则不过十日,要说去没去过嘉兴,我不得而知,师傅从来不会跟我关照去向。要说去过,与嘉兴往返不过一日行程,时间上倒也充裕。”
常伯此时也点头说道,“我也听得老法师医名,吴兴、苏州,甚至无锡都有人请他医治,要说顺道去嘉兴看望一下老朋友,还是应该的。”
道人看了看常伯,似乎有些犹豫。
常伯心中冷笑,却对他说,“我是外人,自当回避。”
说着,常伯站起身,走出门外。
徐青山说道,“我们都把老常当自己人,家父在世时多有重任相托。”
道人突然神情严肃起来,慎重地说道,“对不起,这件事我只能对徐家人讲,尽管我知道你已不是家主,而作为曾经的家主,我觉得你有这个资格知道。”
徐青山讶然,“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识我吗?”
道人淡淡一笑,“此去辑里村不过十数里,辑里丝重振辉煌那是乡里大事,如何不知?再者说来,师傅也曾嘱托过,要经常关心辑里村的情况,所以你让你儿子徐晟挑大梁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的。”
徐青山微微皱眉。
道人继续说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完全按照师傅的意思,师傅说过,辑里村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我们能帮忙的尽量帮忙。我原本没留意,毕竟自忖能力有限,后来师傅在临终前却交代了我一件事,说是昌临居士曾给了他一件东西代为保管,他日如果辑里村徐家来人问询,就把东西交给他。”
徐青山心中一动,旋即不禁疑惑地问道,“既然是我大伯寄存的物件,那就是大伯家的东西,为什么要说等辑里村来取呢?那如果是大伯家的人来,你就不打算交给他了?”
道人立即回答,“是的,我当时也问了师傅,师傅就是这么说的,只有辑里村徐家才有资格拿走。”
徐青山心跳猛然加速,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竟说,“既然是这样,那现在的家主是我儿徐晟,是不是应该让他来找你?”
道人闻言一怔,他似乎没想到徐青山此时竟会推却,言语之间神情渐渐淡漠,“我从师傅的口吻中判断,应该是这个意思吧,既然你有此打算,那就请贵家主亲自来取。”
“您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徐青山此言一出便觉失言,果然道人面色更沉。
徐青山只得改口说道,“其实我的意思是今日带了这么多人来,回去时见我拿回了东西,难免人多口杂,万一要是极贵重之物,一旦透露出去,只怕无妄招灾。”
道人竟是冷笑起来,“看来你对物件已有几分猜测啊,既然如此,那就换徐晟来吧,只是须多加些香火钱。”
“嗯?”徐青山一愣,“如何便要香火钱?不是老法师让你转交我徐家的吗?”
道人仍是冷笑,“我不与你多费口舌,徐晟来了便知一切。”
徐青山见他前后反差如此,已是话不投机,便草草告了别,与常伯一起走到大殿,礼毕后匆匆返回辑里村。
那道人之后便再无恭敬之意。
路上徐青山实在觉得憋闷,就把常伯拉到一边,悄悄地把事情说给他听。
徐青山说,“老常,我怎么觉得这个道士有点不地道啊,你说他会不会故意想要刁难我们,顺便讹诈点银两呢?”
常伯听了个大概,对徐青山也有些不满,“那我问你,阿晟还未满二十,还需要历练,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把家主传给他?再者说来,你不做家主之后,你又何时为辑里村出过什么力了?”
徐青山呆住了,不禁老脸一红,“你怎么跟我扯到家主了?我原本就打算派阿晟到沪上去跟荣记谈,谈成之后就把家主给他,况且他表现得那么出色,实至名归啊!这有什么不好?”
常伯也是冷笑,“有为才有位?哼哼!那你就是承认自己有位没有为咯?”
徐青山被呛住了,半晌才道,“好好!我承认我没用,行了吧?你我相处多年,你看不起我,我自无法,可是那个道士,竟然如此无礼!你是没有看见他那副嘴脸……”
常伯突然停下脚步,“你连人家托管的东西都要阿晟自己来拿,你又有什么资格怪责别人?”
徐青山哑口无言,更觉郁闷。
回村之后,徐青山径自回了自家花园,竟连转告徐晟的事情都一并交给了常伯。
徐晟听说之后,立即感觉到了事情绝不一般,当下就与常伯马上就赶去康王庙,常伯自然不辞辛苦。
见到住持道人,徐晟当先行了个大礼以示恭敬之意。
没想到道人竟是一改之前对徐青山的冷漠,表现出了由衷的尊重,“不得了不得了,现在整个吴兴、整个太湖都说辑里村徐家出了麒麟儿,携辑里丝扬威沪上,赢得了众多丝业巨头的一致肯定!好一个徐晟!”
徐晟连忙谦逊一番,却问,“道长,您太过奖了,我哪有这般名声?您却是从何听来的?”
道人哈哈大笑,“康王庙虽小,我也无甚本事,但耳朵却不聋,平日也有两三香客来访,都说‘四象’‘八牛’的家主们常对晚辈们讲,辑里村即将迎来第二次辉煌,只是不知徐家何时能成为第九牛、第五象。”
常伯听得暗自皱眉,却没想到这方外之人竟有这般阿谀。
徐晟也是暗暗起了戒心。
到了僻静处,徐晟对道人说,“道长,我是特意来取大祖父的遗物的,这些年来,多蒙您照看,我在此表示感谢。”
“好说、好说”道人嘴上应着,却仍打算把徐晟往厢房引。
徐晟从怀中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交到道人手中,道人看了一眼,却不吱声。
徐晟又拿出两张银票,道人这才搭腔,“你看我这山门破旧不堪,要是请人维修,却实在无力支持……”
徐晟笑了,将怀里银票都交给了他。
道人数了数,前后竟有十张,也就是出手五千两银子,不禁喜上眉梢。
徐晟说道,“我本意就是将这些钱捐助到康王庙的,算是我们两家的渊源,更感谢您这么多年始终守一。”
道人贪财却非无信义之人,立刻唤来两个徒弟关了山门,自己则带着徐晟前往康王殿。
到了殿外,常伯很自觉地留在外间。
道人走到骑马康王的塑像前,竟是直接从马腹下钻了过去,在供台上找到了一个暗格机关,出现了一个方形的入口。他向徐晟招了招手。
徐晟走到近前,却见入口下面有个铁做的台阶,踏步处还有反光,说明下面这个暗室应该是经常有人走动的。
道人先走下去,徐晟紧随其后,然后又将上面的板盖盖好。
道人点起一盏油灯,地下的空间逐渐分明起来。
这是一个颇大的地窖,构造与常伯指点那一处非常相似,只是空间更大,摆放了许多杂物,还有腌菜用的臭卤容器,气味混杂甚是刺鼻。
道人颇感不好意思,讪笑着说道,“这里就是个地窖,师傅在世时藏酒用的,我不喝酒,却好腌制卤食,便用上了空酒坛子,这味道是有点……嘿嘿,你多担待着点。”
徐晟微微摇头,却是下意识地将目光延伸到最深处的墙壁。
道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疑惑,“咦,你发现了什么?”
徐晟随意扯了开去,“没什么,我看这里地方挺大,想必老法师在世时酒量惊人吧?”
道人说,“可不是嘛,师傅是出了名的酒醉子,他与人看病除了收些车马费之外,从不问诊金,只管要酒。你也知道,咱这里人家生活富足,多半都有余粮酿酒,师傅常说,酒是粮食做的,喝酒就等于吃粮食,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按他这个说法,人这辈子吃喝拉撒不都成了一样?”
徐晟听他说话粗鄙却也觉有趣。
走到尽头,道士左右估量了一下距离,选择中间稍稍靠左大约两只脚的位置,直接用脚捻着找到了一块隔板。
徐晟暗道果然,这里的格局是与徐家地窖是一样的,那就说明这里很可能是按照徐家人的指点开挖出来的,而里面存放的想必与丝物有关,难道真的是龙袍?!
徐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道人已经打开了新的密道,却见徐晟脸上似乎并未看到多少惊讶,心中也是暗自狐疑。
道人竟与当时常伯同样的言语,“师傅有交代,只许徐家人进入,我就在这里等你吧。”
徐晟点点头,走了下去。
与之前的不同,这一次下层空间非常局促,只有三、四尺见方,正对面土墙有一方洞,挂着一件物事,用纸包裹地严严实实,在纸的外面则牢牢地粘了很多透明的类似于树脂一样的东西,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块超大的琥珀一般。
徐晟没想到老法师居然会用这样一种奇特的保存方式,便极小心地将外面的树脂慢慢剥落,手触之处甚是柔软,似乎是一件衣袍,正如心中所想!他不禁屏住呼吸,越发谨慎,生怕有所损伤。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光景,徐晟终于揭开了它的面纱,只见上面挂的是一件半成品丝制素袍,无领无袖无下摆,襟口开合处也没有任何边饰,然而借着昏暗的灯光,他发现整件素袍上有着蜿蜒动人的纹路,有前往后形成一个盘绕,赫然就是一条隐龙!
原来这就是隐线技艺形成的隐龙!这就是完成龙袍的最后一步!徐晟不禁惊叹先辈们的绝妙构思!
接下来,徐晟却又感到了困惑,为什么自己的祖先要将隐线技艺单独形成一件样品,托付给其他人,以至于徐家人都无法继承完整的龙袍制作工艺呢?而且,隐线技艺的传承竟是在徐昌临那一脉,而非家主,又是从何考虑的呢?如果说,当时徐昌临去嘉兴为天王制袍,却没有带走这件素袍,他难道就根本没打算用上隐线?
徐晟此时无暇细想,却又不知如何将素袍装起,只得提着素袍缓缓走了上去,突然他觉得脚下有一种稍稍粘稠的意思,联想到上一层那么多卤料,顿时感觉到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