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晟被徐青山的一番话打动后,竟是萌生了一些不安的顾虑,尤其是加入公所就意味着被官方认可,如果说徐家真的有传下来的龙袍的话,徐晟将一下子陷入被动甚至被逼到悬崖边!而且,康王庙中的隐情成了悬案,到底箱子里装了什么,被谁拿走,始终无法与可能存在的龙袍撇不开关系。
徐晟满腹心事,在绣房与王素芹和李雪娇一起参详绣工的进度,他突然发现,自己将地窖中的几个样品被摆放成了一件近乎完整的成衣模样,立即来了兴趣,忙问其中缘由。
李雪娇回答道,“在整个绣工过程中,由于宫廷手艺很复杂,每个拼件与拼件之间都有呼应,刘旳大哥的裁剪绝对没问题,但是与这些样品还是有些出入,为了方便,我们就把样品组合起来,再根据实际剪裁进行调整。”
徐晟猛一拍额头,“啊呀!我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李雪娇马上反应过来,宽慰道,“表哥,这些样品显然都应该是当年直接可以用来剪裁的正料,只是记录下绣工纹饰图案而已,而且还不齐全。不过缺失的部分,已经从用料堆里找到了详细的缂丝图纸。”
徐晟的着眼点显然不在样品本身,忙又问道,“总共几件?缺失几件?能马上用的几件?需要加工的又有几件?”
一连串的问题把小姑娘问得有点懵,不由地嘟起嘴埋怨道,“一下子问这么多,我去给你数数看再说,你等着。”
王素芹是绣工的主担当,她似乎有点明白了徐晟的意图,轻轻说道,“家主难道是想要把这些样品都利用起来?”
徐晟点了点头,“如果有可能的话,就把这些材料再整合成一件。”
王素芹黛眉微皱,“整件袍子拼合最大的难点在于衣领、披肩、袖口以及下摆,这些都是齐备的,因此家主你这个要求并不困难,所缺的是前胸右衣襟内侧接口、双膝后侧几个不是非常起眼的部位,我应该可以应付。”
徐晟大喜过望,忙道,“那实在是太好了!素芹姐,那就请你把新袍的绣工交给雪娇,腾出手来全力赶制这件旧袍,你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王素芹见他如此重视,当下不敢怠慢,仔细算了一下,“按照家主的安排,给我五天时间应该能完成,只是雪娇那边恐怕至少耽搁三四天,那样一来,中秋完工的计划却难度很大了。”
徐晟忙摆手道,“以这件旧袍优先完成为目标,新袍即便延期问题不大,我料想荣记那边虽然有青驰伯伯坐镇,又有众多人手帮衬,但其实际进度应该不会太快。这里就交托给素芹姐你了,我这就去找刘旳。”
刘旳在完成裁剪任务后,与张启旺一起受徐晟的委派,立即着手准备丝行埭上建立丝行的事务,由于两人对此都是轻车熟路,往来奔波南林、辑里之间不辞劳苦,此时恰好在村里,他是为数不多可以自由出入绣房的人,收到徐晟召唤便匆匆赶来。
徐晟招呼他坐下,先问了问店铺的事情。
刘旳道,“丝行埭的店铺虽多,但实际上有很大一部分背后都靠着几个大户维持,盘下几个个小门小户的很轻松,启旺都按照家主的要求,选了大小适中位置稍偏的门面。您说一间就够,觉得两间还是有必要的,不然也太失了颜面,所以我跟启旺两个就擅自做了主……”
徐晟自然不会计较,不过还是笑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两个当日在丝行埭的时候合伙就拼了一个门面,那时怎么不讲面子了?”
刘旳嘿嘿一笑,“家主就别取笑了,我们两个家底有限,做得都是赊账的买卖,况且丝行埭上竞争激烈,委实不好混。”
徐晟又问,“董家父子怎么样了?”
刘旳不禁叹了口气,回答道,“董痞子的伤治了个七七八八,不过最终还是落下了轻微残疾,瘸腿是肯定了的,现在勉强已经可以拄拐行走,董家老爷子倒是无碍,基本都是他来照料。按照你的安排,董痞子痊愈后,就到店里帮忙。”
徐晟顿时面色一沉,怒声问道,“王诚那伙人有没有下落?”
刘旳摇头,“顾家在江湖上势力最大,这么久也没什么确实消息,听说就连太湖边的赌场也是清汤寡水,或许是听到风声都散去了吧?我看还是寻求夏老先生帮助比较靠谱。”
袁锋已回京城,新的特使不日即将抵达,或许真的应该求助他们。徐晟默默点头,又道,“丝行埭的事情暂时先让启旺去办理,我叫你来是为了这个。”
徐晟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刘旳。
刘旳对那些样品很是熟悉,便道,“样品用料刺绣齐全、无可挑剔。我先前裁剪的时候也都基本借鉴过这些样品,应该没什么难度。有娄家提供的那台脚踏的洋机,一天时间就足够了。”
他所说的洋机,是娄家特意从美国引进的缝纫机,由沪上转运而来,价格不菲,只是这种洋机比较笨重,对辑里村的实用性不大,其均匀齐整的做工还是让徐晟果断进行使用。此时徐晟却予以否定,“你不能使用洋机,必须纯手工缝合,要纯宫廷手艺!先前那两位老匠师都传授过,虽然先前那件未能用上,但是这一件则不同。”
刘旳不傻,立刻明白徐晟的用意,“家主,您这是要仿制做旧……”
徐晟心知隐瞒不过,郑重地说道,“我也是不得以而为之,此事干系重大,除了需要参与补全拼件的素芹姐之外,只有我和你知道,就连雪娇我都没有说破!”
刘旳心头一凛,忙正色道,“请家主放心,我刘旳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
随后刘旳又问,“关于龙袍一事,不是已经约定由青驰先生完成最后一环吗?您准备这件旧袍似乎无济于事啊,青驰先生难道还有分身术?”
徐晟不禁被他逗乐了,“哪来那么多鬼神之说?你难道忘记了?有望哥早就把他家的传承全部回归本族,虽说我还没真正参悟过,但毕竟脱不开缂丝刺绣的基本运用,无非添加了一些特殊的手段和规律罢了。”
刘旳心中不以为然,如果真的有那么简单的话,起先为天王做袍只需随意传授一二门人即可完成,又何苦让徐青驰一支背井离乡?但是一回想,他面对的是徐晟,这个已经用妖孽都不足以形容的家伙,没准他的天赋可以无师自通,心念至此,竟是眼中透露出了热望,当下就说,“那我马上跟启旺说一声,这几天就在家里待命,一旦用料完备,马上进行缝制,不过我仅能保证尽量发挥水平,要说符不符合宫廷技艺的标准,实在没有把握。”
徐晟笑了,“哪有那么多行家比较?再者说来,祖上给皇帝做龙袍时,也不过是附近三大织造抽调的人手,时过境迁,彼时技艺相对落后也是正常!不必过于有压力,中秋前后务必完成即可。”
刘旳领命,刚想离去,却见张启旺风风火火找来,手里拎了一个小布袋。
张启旺见着刘旳,劈头就说,“好你个刘旳,我遍寻你不着,原来你跑这里来偷懒了!?”
刘旳赶紧反驳,“张启旺,你别胡说,是家主找我来的。”
徐晟只是笑着看他两个吵闹,也不圆场。
张启旺把手里的小布袋往桌上一放,“家主,陈康那小子隔了这么久,连纸条都没见一个,就让人捎回来这东西,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徐晟道,“我也觉得奇怪,不是早就约好,突发事情即时汇报,日常五天传一口讯吗?现在都去了这么多天,好像就只说过应聘厂里的检验,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刘旳撇了撇嘴,上前将袋子口解开,“我道是什么呢,原来是熏豆。咦,松江人也有把绿豆熏制的农俗?”
徐晟好奇地走近,随手抓了一把豆子,闻了闻还挺香,不由地问道,“那人只带了这袋熏豆?没有说别的吗?”
张启旺轻轻摇头,“就只有这个,好像说是家里人喜欢吃,老先生让带来的。”
徐晟眼睛一亮,笑了起来,“好小子,他肯定是跟青驰伯伯接上头了。”
张启旺顿时回过神来,刘旳稍稍木讷,便问,“老先生?为什么不是夏老?”
徐晟哈哈大笑,“夏老是北方人,年事已高,对熏豆这种土产如何会感兴趣,还拿着个当好东西送人?必是陈康想隐晦地告诉我们,他与青驰伯伯近况都很好,让我们安心,悠哉悠哉吃熏豆。”
说这话,徐晟将手里的熏豆塞了几颗到嘴里嚼了起来,口感不错,又示意他们两个也一起品尝。
刘旳好吃小零食,抢先抓了老大一把。
等到张启旺下手,豆子明显浅了不少,然而他的手停止不动了,似乎有所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