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28
已经很晚了，温林都准备睡了，突然有人摁门铃，他从猫眼里看见了冷如嫣。
一下竟算不出来是多少天未见，那一通不算愉快的电话后，谁也没主动找对方，就这么冷战着。忙过这几天，本打算明天去接她一起吃饭，没想她会先来。
他迅速拉开门，四目相对，发现她喝酒了。
他一伸手，将她拉了进来。
冷如嫣一个踉跄，扶着墙站稳，甩掉了温林的手。
男人的手僵在空中，缓缓落下，先道了声：“抱歉。”
他先服软，先低头。
好像从来没有吵过这么久的架，最近，他们真的一直在吵架。
冷如嫣听见，却突然笑了，她的酒量很不错，一直喝不醉，她知道常小茴绝对不会说，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来，可她没能忍住。
她不甘心。
常小茴在温林面前人畜无害，在她面前也装乖巧，所有人都说她太小心眼连温林的妹妹都要嫉妒，可她就是觉得不安，他们俩的梁子早结了，现在，从常小茴嘴里亲口说出来，这些年，她冷如嫣没白冤枉她！
“温林——”她的笑没了，满是委屈和愤怒，质问穿着深蓝睡衣额发柔软搭在眼前的男人，“为什么？”
温林会错意：“如果你真的需要，我明天会给内科的王主任……”
“我不是说这个！”冷如嫣打断他，“这个时候还要装傻吗？那已经不重要了！！不重要了温林！！！”
温林：“你醉了，我给你倒杯水。”
“你不是说和她没什么吗？”冷如嫣追上几步，“你说常小茴只是妹妹！妹妹？你和妹妹接吻？你忘记我的生日去接她回家！你总是先去找她！你——”
温林停住脚步转回身，手掌张开又握拳，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温大夫前半生最想忘记的事，一个大老爷们被小丫头给强吻了，还没地儿说。
他闭闭眼，一想到就烦透了：“这个我可以解释……”
“我来之前，是想听你说的，可现在，我不想听了。”冷如嫣的眼泪掉下来，她指着自己的裙子：“你看看我，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很丑？”
她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精味和又酸又辣的油味，在暖气房里味道加倍散开，她颓败地没有一丝力气：“我的手是怎么伤的难道你忘记了吗？”
温林觉得今晚的冷如嫣格外陌生。
说好了不再提，她在去美国那天和他说会原谅小茴。
“你说要出国，我就陪着你一起走，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虽然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舍不得爸妈，我也头也不回跟你走了，我家条件不好，我爸妈要卖房给我凑学费，林妈妈知道后帮我解决了这件事，我很感激，但我不是图你的钱才跟你在一起的温林！你说不想结婚，我也陪着你，我觉得我不需要那张证，我们一直都会在一起。我永远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可我今天突然知道，原来你也会骗人。”
“你回来，是为了常小茴吧？”冷如嫣一脸洞悉所有的表情，深深望着一动不动的温林。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跟个傻瓜一样放弃了一切跟你回来！！！什么都要从头开始你知道我有多累吗！！！”
“和她没关系。”温林否认，眉心蹙起，“常小茴跟你说了什么？”
“温林，你摸着良心告诉我，真的不是因为她？”
“不是。”他没有一丝犹豫。
他从来将那皮猴子一样的小姑娘当妹妹看，这些年断了联系，怎么可能会是如嫣想的那样。
“好……好……”冷如嫣见他否认，心中早已有了判断，不肯相信他的话。“既然不是因为她，那是因为谁？”
“因为我弟弟。”温林这才松口。
冷如嫣一愣。
“不是楚航，我双胞胎弟弟，温杉。”
冷如嫣又一愣，这个名字，她从未听温林提起过，她根本不知道他是双胞胎。
温林的唇齿碰了碰，他做事不亏心，所以能坦荡：“温杉的眼睛看不见了，积水潭有国内最好的眼科，我想，他应该会来，我在这里等他。”
“为什么……”
为什么要等他而不是去找他？为什么你从未说过？为什么你现在才告诉我？
冷如嫣晃了晃，缓缓蹲下，长发遮住了脸，温林过去提了两下，她将自己团起来，说，“你别动我……”
他只能松开手。
***
“你其实，并不爱我温林。”冷如嫣如说醉话，可每一个字都是思考过才脱口，她看着脚下的地板，忽而一哂，“你不愿意与我分享你的家人，你的曾经，你小时候的事，我和你在一起第二年你才愿意带我去见你的发小们，我那时候才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你原来有那么厉害的背景和家世。”
“那些不重要，也不属于我，我从没有想得到。”温林摇摇头，“楚家的一切都是楚航的。”
他姓温，爸爸姓温，妈妈姓林，他叫温林。
林为木，所以弟弟叫温杉。
“我是你的女朋友，我有权利知道这些，就像你知道我家住在破烂胡同，只有一间朝南的平房一样，我也应该知道你家住在军区大院！你的发小们都是这四九城里翻手覆雨的贵人！你防着我！我只是想了解你！！”冷如嫣极其痛苦地倒出多年的委屈。
这些委屈，她受够了！
换做温林狠狠一愣，他没想到自己保留不说的事情会让她如此愤怒，他没有防着谁，他是无心的，他只是……
算了，就当是他错了。
“我们分手吧。”冷如嫣见他哑口无声，心里淌过一丝畅快，她重新站起来，把话都说开，“我很怕回来，我有预感，只要有常小茴在，我们又会回到以前那样，你总管着她，总把我排在第二，我什么都不能抱怨不能说，只能默默接受，我很没有安全感温林，在美国我不需要婚姻，可在这里，我需要那张证来保护我自己，你愿意吗？”
这是温林记忆中，如嫣第一次告诉他想结婚。
可他没有办法给予婚姻。
他的反应在冷如嫣意料之中：“那就分手吧，我不想活得那么丑陋，总是嫉妒和担心。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她温林，我讨厌她，她毁了我一辈子！如果不是她，我现在不会这样！可你们都护着她，都帮她，我什么也没得到！”
温林静静瞧着她，她一直是很洒脱努力的好女孩，她说她活得很丑陋，她说她会嫉妒和担心，他才知道原来她并不开心。
那年他还没跟常小茴建立邦交，只是常小茴突然不怎么跟他捣蛋了，皮猴一样的假小子开始穿白颜色的衣裳，看着怪里怪气的。
茴妈提了东西来家里做客，话里的意思是让他帮忙给常小茴补补功课，那家伙，回回考试吊车尾。
和家里这个弟弟一样，不学无术。
林老师碍着情面答应下来，让大儿子顺便带着楚航一块儿补课，其实挺不愿意，怕耽误了温林的学习，背后也说过一两句。
可她在大院好不容易竖起来的高大形象，不能倒。
于是常小茴过来补习，没了皮猴样，在林老师面前挺乖，楚航不愿意，她还劝人。
本来以为她真懂事了，可学习的时候半点不专心，课本比白纸还干净，一点笔记都不做，考试能抄就抄抄不着就摊着个位数的试卷求他签字，在椅子上坐不了十分钟，林老师上班一走她就拉着他聊天。
温林不说课外话，小老师当得十分称职严肃。
中二病的弟弟忍到林老师离开后脚也走了，家里只剩个小丫头在跟狐朋狗友约晚上去哪儿玩，上初中的学生，天天外头喝酒泡夜店，她拔个子早，走出去没人知道这是个没满十八岁的丫头。
温林劝她，你要不想学干脆别来。
小丫头摇摇头：“那不行，我妈妈可操心了。”
都知道妈妈操心她的学习却还是不肯学，温林觉得这丫头没救了。
有一天，楚航照旧提前消失，常小茴也照旧继续待在楚家，书包里翻出一张鸭蛋试卷，温林不肯再替她签字，任小丫头怎么求都不肯，常小茴这才不扮乖，不高兴地翘着嘴巴。
温林吃了不少茴妈的排骨，一心想着帮她把闺女掰回正途，他沉着脸训她，话说的很重，常小茴听烦了，脾气也上来了，猛地扑上来，在他嘴上咬了一口。
他立刻后退，她还敢继续凑上来，嘴唇往他这里贴了贴。
然后亮着眼，油里油气地朝他笑：“怎么样，我就这么坏。”
他气红了脸，嫌脏地死劲擦嘴巴，头一次有打她的念头。
常小茴似乎觉得很得意：“生气啦？那就气着呗！”
他是真生气了，单方面宣布结束补课。
茴妈私下里找过他一回，他没告状，这事怎么跟大人说？只能借口学业忙，推了。
但茴妈的排骨依旧没断，也依旧对他好。
打那以后，他对常小茴的讨厌又上新台阶，直到他高三那年冬天，大雪纷飞的岗亭边，小丫头跟被车压了脑袋似的回归正途，往他手里塞豆浆，正儿八经跟他道歉，喊了声温林哥。
这事，谁也没再提，过去就过去了。
***
走廊上亮了一下灯，透进靠边的窗户，外头有人压着声儿窸窸窣窣，一听就是常小茴那屋的，还能听见楚航说话：“你怕什么！你没错！”
好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卧槽你给我闭嘴！”常小茴气急败坏。
然后门嘎达关上，又恢复安静。
这边屋里同样安静得能落针。
“你想好了？”温林问。
冷如嫣点点头：“我不想继续这样下去。”
说起来，是她更厌恶现在的自己，总是抱怨，因为没有安全感下意识地找下家，她一直很骄傲，唯独在常小茴面前乱了阵脚。
温林的话一贯的少，即使是在谈分手的时候。
他默默看着冷如嫣，很早就说过的，如果有一天她要走，他不会留，因为他给不了她太多。
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他不认为主因是常小茴，十多年没见的旧邻居，怎么能牵连这里头的事？
但他尊重她的选择。
其实早有预示。
回国这段时间如嫣总是在发脾气，总是不怎么开心，她的工作焦头烂额，这一切确实是因为他。
温林沉而郑重地点了两下头，每一下都如磐石击海，砸出巨大的浪花。冷如嫣挺直了背脊，告诉自己绝不会后悔。
虽然，这是她爱了十多年、无法挑剔的男人。
在他这里没有花花世界，他更喜欢实验室和病房，然后喜欢她。
临走前，温林唤住：“如嫣，谢谢你，这些年一直在我身边，祝你幸福。”
冷如嫣的后背突然窜起一阵寒颤，常小茴的话犹在耳边——
“我忍你这一次，赶紧把那男的处理掉。”
温林，什么都不知道，还对她说谢谢。
冷如嫣没有回头，快步走出了这栋小楼。
出来了，她才能喘上气，才能将温林愧疚的眼神忘记。
***
第二天大查房，一早李主任就在大办公室里开会讨论病例和科里情况，点名批评谁谁谁病例错了，谁谁谁药开错了，最后点点角落里藏着的常大夫。
常小茴那张脸，姹紫千红。
李主任说：“同志们，虽然外头的花都冻死了，但咱们科有常小茴在，不愁没花看。”
老头子又气又心疼。
常小茴还没事人一样笑：“是是，您说得可太对了！”
李主任：“……”
一屋子人哈哈哈笑着看常大夫开了花的脸，温大夫也面无表情扫过来，刚还挺得意的小茴将军立马怂了，一屁股坐下来。
接下来一整天，常大夫都避着温大夫走，就怕被他逮着提昨儿的事，冷如嫣身上那条裙子看着就不便宜，她可没钱赔。
可温林并没有。
他半点没有刚失恋的模样，神色如常，照常带着团队查房收病例，照常抽查手下人员的基础功底。
他问：“有核红细胞PAS染色为阴性，但是为什么纯红血病的PAS染色是呈强阳性？谁来回答一下？”
也不是每个大夫都有爱提问的毛病，温大夫比其他大夫更注意平时的积累和基础，所以总是没预告地提问。
队伍最后排的小实习们低着头，避开温大夫的眼神。
中间一段的大夫们在心里琢磨答案。
常小茴作为李主任钦点御用大臣，平时就站温大夫手边位置，如今却躲在小实习后头，可这么着也没用，温大夫点名鹌鹑一般的常大夫：“你来说说看。”
恶性程度高的细胞糖原含量高，因此被过碘酸氧化后使雪夫试剂变色。但是这个染色方法对人员操作的要求大，而且判读有一些难度，所以后来做的不多。
常小茴没答上来，盯着鞋尖。
难得那么安静。
温大夫依然看着她：“你基础知识还要加强，有空多看《血液病学》，人民卫生出版社那一版。”
小常大夫咬咬牙，蓦地抬起脑袋。
丫的，这人忒坏了，这么多人说她没基础！
那本书小爷能全篇背下来要你说？
我就是被你吓的一下没想到！
而已！
可温大夫平淡如水的目光这么注视着，常大夫又耷拉了脑袋——
哎，这日子没法活了！
查完房，楚航的电话整好来，问她：“小茴，内家伙找你麻烦没？我过去收拾他！”
“没……”常小茴一屁股坐在楼梯间台阶上，躲人也挺累的。就因为温林什么都没说，她才更不安。
她实在受不了了，这么凌迟不如早死早超生，哒哒哒跑大办公室里，没头没尾说一句：“你想怎么着！”
哪有一点服软的态度，还比人更凶。
都看出来常大夫和温大夫有点儿不对付，大伙摸了东西借口出去，一下子办公室里就只留他们俩。
温林还是那样看着她，不明白：“常小茴，你昨儿为什么要提那件事？”
为什么？
常小茴不能说。
她不想告诉温林：“哦，因为我撞见你未婚妻背着你偷吃，丫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我气疯了才说凸噜嘴的。”
但你嘴确实挺软的这个我没骗人。
温林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钢笔一下一下戳着桌面，听不出来生气，可说的话却扎了小姑娘心：“你要找乐子别拿我下手，我一直觉得你虽然没正经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还有分寸，在你这里是个玩笑可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你和如嫣之间的事过去这么久我不想再提，这么多年，我以为你会反思一下，没想到你依然这样，是我看错了。”
常小茴气炸了，一下千头万绪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这么急囔囔地吼他：“臭温林！！！你闭嘴！！！”
温林手里的笔停下：“你躲了我一早上又自己跑来，不就是想听我说么？”
“我特么……”
“我知道你向来看不惯她，觉得她是图我什么，其实她现在年薪比我都高，我没有能被她图的东西，我劝你一句，与人为善，不小的人了，以后说话办事稳重点，你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在北城哪儿都玩得转，可还不是被人报仇进了医院，你觉得科里人人都喜欢你，你是没听见人背后说的难听……”
“谁说我？”常小茴瞪着眼。
“你成天搂着这个那个在科里嘻嘻哈哈，男朋友一波波地送东西来，换男人比洗头都勤快别人怎么不说？常小茴你是个大夫，注意自己的形象。”
“妈的9012了温大夫，你丫还裹小脚吧！！”常小茴气炸了，一拍桌子，哒哒哒跑了出去。
温林垂下眼，继续看手边人民卫生出版社那版《血液病学》。
他不气吗？
有点儿。
怪她么？
不是很多，他很清楚他和如嫣之间确实有问题。
常小茴气呼呼地在楼梯间抽了半包烟，脸上拆线都忘了去，晚上喊楚航喝酒，没去酒吧，就大院操场上，两人挂双杠上面，一口酒一口花生米。
常小茴从爷爷书房摸的茅台。
两杯下肚，小茴将军破口大骂：“妈的她冷如嫣不图狗温林家世背景我脑袋摘下来给丫当球踢！林老师送丫出去读书的钱她怎么没说还？自己脚踩两只船还先把责任推我头上？可找到由头装委屈了！操！臭彪子！丫怎么不去死啊！草草草！！！！现在翅膀硬了看不上温林了，又想攀别的高枝，妈的她以为她谁啊，妲己还是钮祜禄甄嬛？？！！！要没有温林她能出去留学？她能上那么好的学校还不用打工？她能买包包买鞋买衣服？去他妈的！丫一家都跟吸血鬼一样赖着温林，你不知道吧，那彪子爹妈还想出国移民呢！ABC都说不清楚出去干嘛？给中餐馆洗盘子都没人要，到时候还一样要温林养！温林有多少钱养这么多人，丫还好意思说不图他什么？她来我面前说一遍？小丫挺的，我恁死她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这一串带着北风吃进肚，呛得常小茴胃疼。
“谁让你当时没忍住的？你要不管这事你能沾一身腥？”楚航摇摇头，“怪你自己。”
“你阴阳怪气干嘛，你不帮我一起骂还怪我？楚航你也翅膀硬了？想当年你躲在大石头下嘤嘤嘤哭是谁给你出头的？是谁帮你欺负温林的？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那当年是谁没打招呼就跟人屁股后面温林哥温林哥的？”楚航也有话要说。
常小茴：“……”
说不清楚直接上手，他们俩从来不来斯文的，见面就过两招，楚航总让着她，这回也是，常小茴爬到他背上揪他头发咬他耳朵，楚航疼的只喊：“嗷嗷嗷，少侠饶命我错啦，哎头发别扯，挠秃了我怎么娶媳妇？常小茴你来真的啊？疼！撒手！常小茴要掉下去啦你冷静！千万要冷静！！！”
南春碎碎念：
啊，我真的很喜欢常小茴内贱嗖嗖的样儿，下饭！
这几天留言很多啊，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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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积水潭有国内最好眼科这句大家不必代入三次元。
还是三更合一，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