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日,汪晟像被猪油蒙了心,下了班就往茅安柒的小店钻。
店里的实习生认识了他,茅安柒的闺蜜尤佳仁和得了空来店里帮忙的朱碧也认识了他,但没人敢对他颐指气使,即使是在生意最好的时段,除了茅安柒。
“这盘你给那桌的顾客端一下!”
“你能帮忙把那个桌子收拾一下吗?再去里面搬几张椅子出来,那桌要加两个位子!”
“汪老板,啤酒不够了,你去到隔壁再隔壁的小龙虾店搬两箱过来好吧?钱你不用管,我到时候空了去结。”
汪晟再也不是杵在茅安柒身边一动不动的雕塑了,他变成了这家烧烤店的义工,心下嘟哝着,初衷是来追求茅安柒的,为何偏偏演变成了义工,他觉得有必要反思一下,是不是定的方针出了错?
想来也是,他为何非要赶在茅安柒最忙碌的时段出现,换言之,他应该选在白天约她见面,吃个午饭,看场电影,这才是对症下药的好办法。
于是,他开始向公司里的女同事们打听市中心新开的特色餐厅,彩妆博主们推荐的最热门的口红色号,最新一季发布的走秀款时装。
汪晟认真琢磨着茅安柒的喜好,可惜的是,这女人压根没有女人的样子,朋友圈空空如也,他起初还以为自己是被对方屏蔽了,一问才知道,她没有发圈的习惯。汪晟对此表示遗憾,真真是一点点都猜不出她的喜好。
公司里的女人们鬼点子确实不少,也看出汪晟这次大概是要动真格的了,怎么问也问不出被他所追求的女人是何方神圣,居然面子大到值得汪晟这边替她费心思。
如果她们有幸见过汪晟替茅安柒店里忙前忙后照顾顾客的场面,想必她们会在深夜里怀疑人生吧?
“汪老板,你看这个口红颜色赞不赞?”
“老板老板,香奶奶家出了这款限量版包包,你看适不适合?”
“汪老板,爱她就带她去排C家网红奶茶!”
汪晟对此类建议嗤之以鼻,他是一一评估之后才得出此结论的,这些东西似乎都无法打动茅安柒芳心的。
正当汪晟有些黔驴技穷时,茅安柒那端也纠结得很,前几日,汪晟雷打不动陪她到凌晨才闭店离开,她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而且还差使他干这干那,这对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子弟而言,简直是莫大的屈辱。
这不,经历了那几晚的人生暴击,汪晟再也没去找过茅安柒。
但茅安柒还是到超市买了一块上好的黑毛猪腿肉,又买了绿色有机青菜,她拎着这些回到家里,吭哧吭哧将肉绞碎后,拌成了新鲜的馄饨馅。
她可见不得汪晟一天到晚饿着肚子被她使唤,也不能够总是带他去吃些便利店的速食,一是对胃有伤害,二是这行为真的太过敷衍,对不起他这份良苦用心。
茅安柒将馄饨一只一只完好得摆到馄饨盒的小格子里,总共装有两大盒,一百来只,然后冷藏进冰箱,想着够他三四顿晚餐的量了。
她做完这一切,暗骂自己自作多情,汪晟指不定再也不会如约而至了。
但她不急着主动联系他,再耐心等等吧,毕竟她拿捏不准汪晟的性情,她没有把握汪晟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猎奇心,究竟是三分钟热度,还是会维持得更久一些?
都还只是未知数,茅安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地台扇吹出呼啦啦的风,她竟在三十几度的高温天里,身上冰凉得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接下去的人生,她不愿再听天由命了。
茅安柒揉了揉太阳穴,走到安置着父亲遗像和骨灰盒的五斗橱前,点上一柱香,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
这是她十年如一日保持下来的习惯,为的就是时刻鞭策与提醒自己,父亲曾在生前背负过何种冤屈,以至于发觉生而为人是那么那么得痛苦不堪。
茅安柒永世都无法忘记父亲最后的遗容,如果不是绝望到那种程度,他不会选择以一种惨烈到残忍的方式告别人世。
每当想起这个画面,茅安柒都会忍不住泪流满面,那年她才十九岁,是一个大二的医学院学生,她从小便视自己的父亲为偶像,上山下乡,救死扶伤,从青年到暮年,自始至终怀有一颗医者仁心,可惜医者难自医。
茶几上的铃声打破了茅安柒的思绪,来电显示是汪晟,茅安柒迅速调节了自己的情绪,生怕那端从音色里听出些许端倪来。
“喂?”
“在做什么?”汪晟在办公室翘着二郎腿,将椅子转向落地玻璃窗,没有人相信,他只为拨出这一通平常的电话,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
茅安柒自然说了实话:“正准备出门呢。”
“去哪里?”话一出口,汪晟就鄙视自己,这不是变相查行踪了,别说他俩压根还没到这层关系,搁之前他有女朋友的时候,哪里会在意这些小事儿,都是对方反过来提防他的。
好在茅安柒没有反唇相讥地揶揄他,而是如实告知:“去医院看看我妈。”
汪晟顿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接话,他平常就不太会关心人,只好用比较生硬的口吻说:“替我问阿姨好。”
“好,谢谢。”茅安柒心里却苦笑,你口中的阿姨早就听不见你的问好了。
“诶……先别挂!”汪晟那头急切地喊住茅安柒,不知为何,他特别留恋与她共处的时光,哪怕仅仅只是一通微不足道的电话。
“怎么?”
“下个月就是国庆长假了,你能不能空出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汪晟怕她拒绝,到最后不好挽回局面,便将之前想好的说辞拿出来:“不能让你白白损失经济来源,算我包场成不成?”
茅安柒的心怦怦跳,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波澜,平静问道:“为什么?”
“我想你陪我去看一场电影。”汪晟说时有些羞赧,他自认初恋时的自己约会女生,心里也没这么七上八下过,怕对方随意找个借口想也不想就拒绝,那他不得功亏一篑!
“非要选在夜里吗?”
汪晟松了口气,总之不是拒绝就还有戏,他支支吾吾道:“这倒也不是……就是公司给了两张电影首映式的门票,想着不去也是浪费……”
“那好。”茅安柒答应下来。
“是十月一日的凌晨十二点,你记得安排好时间哈,到时我来接你。”
“没问题。”
挂了电话,汪晟高兴地坐在椅子上连转了几个圈,他就说这个主意好,好的恋爱不就是该像现在这样循序渐进嘛,再反观以前动不动就送礼物解决问题和矛盾的,原来全是耍流氓!
窗外艳阳高照,高楼林立,这个视野正对着江景,江面上艳阳熔金,波光绮丽。
汪晟的办公室在七十七层楼,从他的位置根本无法看清,江边停着他的一艘私人游艇,江对岸有着全市最顶级的料理餐厅,这些都是汪晟经常出没的地方,仅管乏味无趣,但环境确实比其他地方略胜一筹,且私密度高,最主要能避开狗仔的镜头。
只是现在,让他成天惦记着的,就只是茅安柒那间破破烂烂的烧烤店了,那里真是乌烟瘴气杂乱无序,治安也成问题,说难听点,仿佛是整个城市里面三教九流的人全聚首在那里了。
那不是茅安柒该待的地方,汪晟唏嘘。
茅安柒吃过饭照例去了医院,虽然母亲躺在病床上没法动弹,可她依然坚持每天都要去陪她聊天讲故事,自然也是请了护工,可她也亲力亲为替母亲做一些日常护理。
九年间,护工换过一个又一个,价位调了一次又一次,但茅安柒毫无怨言,反而她对待每一个护工都和和善善,也大大方方,就指望在她顾不周全的地方,她们能对母亲尽可能好一些。
现在的张姨已经照顾母亲三年有余了,她曾因儿子结婚而向茅安柒开口借过钱,是一个比较合理的金额,八千整。茅安柒犹豫再三,并未答应,毕竟母亲每月的花销摆在明面上,她的拒绝也在情在理,可她依然包了两千的红包,以份子钱的形式交给了张姨。
两千并非大数目,但那会儿确实够茅安柒一个月的花销用度了,张姨也是实在人,怎么说也不肯收,却犟不过茅安柒,所以她将这份感动一直留在心中,而茅安柒也如愿收获了张姨对母亲的悉心照料,是她赚了这份人情。
茅安柒的母亲曾是一名高校的优秀教师,副教授的职称,非常受人尊敬与爱戴,如今还有结伴前来看望她的学生,当时的学生们这会儿已是为人父为人母。
母亲是教哲学的,她特别敬仰叔本华,时常赞叹叔本华有着超高智慧,每读他的文字总使她醍醐灌顶。
但凡茅安柒将叔本华称之为母亲的前辈时,母亲都会觉得拿自己与叔本华相提并论,实在是一种大不敬,甚至辱没了哲学这一存在。
茅安柒一直觉得哲学这玩意儿,并非她这种等闲之辈能搞懂的,只是记得叔本华说过“一个人只有在独处时才能成为自己”,这么看来,竟有些道出了母亲眼下的处境。
抽屉里放着几本叔本华的书,茅安柒每次来都要给母亲读上几页,她知道母亲独爱这些,也知道她是能听见的,唯一的缺憾是,母亲没法醒过来回应她。
茅安柒每天都会路过和汪晟相遇的那座商场,她再也没有进去过,就连避雨也没有,因为自那次以后,无论下雨或放晴,她的包里必会备一把折伞。
当天晚上,茅安柒收到了一笔转账费,两万元。她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盯着那串数字怔怔发呆,这可不是叫她骑虎难下吗?
【收啊,包场费!】汪晟怕她心存芥蒂,多此一举解释了一句。
茅安柒哪能不懂,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颤着手指点开了转账金额。
不过这样也挺好,一码归一码,好歹没有非要牵连起感情的地步。
【收下了,谢谢金主大人!】茅安柒回得轻松,好让对方误以为她这笔钱收得心安理得。
汪晟得寸进尺:【不该叫金主爸爸么?】
茅安柒看了一眼屏幕,不再回复,只有自己清楚地可感可知,她面对汪晟时,说什么做什么,其实都是那么的艰难,她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玩笑,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悲恸。
但,既然选择了要不顾一切卷进这片漩涡,就算被搅得五脏六腑都碎裂,她也绝不临阵脱逃。毕竟,她在黑暗里忍气吞声蛰伏了十年,才等来这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偶遇,这是上天的旨意,她便只能顺势而为了。
茅安柒以为在约定看电影前不会再见到汪晟了,可他还是破天荒选在一个夜里去了她的店,裤兜里揣了一条由普济寺高僧开过光的红绳手链,这是他要送给茅安柒的第一份礼物,希望她出入平安。
可出乎茅安柒所料的是,汪晟此次似乎并非因她而来,而是越过她径直往屋内走。
屋内只剩最后一桌客人了,是之前借了茅安柒店里伞的那几位公子哥,今儿兴致上来,三把伞完好无损地还来,又把余下的烤串全部包了,脚边竖着一撂啤酒瓶,正喝得兴起。
“真好,背着我偷腥来了是吧?”阴侧侧的声响从门边传来,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起初还聊着天南海北的三位大男人,此刻如同被当场“捉奸”了一般,六只眼睛面面相觑地噤了声,等待着凌迟。
尤佳仁见汪晟来时气势汹汹的样子,她悄悄贴着门边观察里头的动静,生怕一个冲动就抄起家伙干起架来,茅安柒见她这模样好玩极了,背身问她:“听什么呢?”
“嘘——”尤佳仁伸出食指放在唇边,轻声对茅安柒剧透:“里面上演四角恋呢!”
茅安柒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这么刺激啊?”
“是呀!”尤佳仁万分认真,跑过去将茅安柒拉到门边一起听墙角,指着汪晟拎着酒瓶子的背影,紧张兮兮:“汪老板被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