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晟有别于一板一眼的上司，他在会议上通常不爱扯有的没的，各部门经理只管挑重中之重向他汇报，所以有他参与的会议，基本都是速战速决。
他心理素质特别好，遇到棘手的问题，第一反应不是冲高管们发火，反而是出奇平静地想对策，倒是留下各部门的高管之间争得面红耳赤，最终他还得扮演劝架的角色充当和事佬，就这一点，下属们对他赞赏有佳，因此公司内部的人才流失极少。
汪晟曾经花名在外，有些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就走了样，就连汪宪平都有所耳闻他的各色花边新闻，真真假假，他从不出面解释，有时狗仔的嗅觉敏锐，他新交了女朋友总能第一时间被拍到，拍到后他也不会否认或赖账，反正名声这东西是别人附加给他的，在他是持无所谓态度的。
撇开私生活不论，汪晟的口碑算是有目共睹，下属们是敬重且忠诚于他的，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与见解，对待工作的态度比对待感情要严谨得多。虽然公司在业内只算得上初具规模，但发展规划却是长远且清晰的，大家牟足了劲留在这里发光发热，汪晟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汪晟很能和下属们打成一片，他为人没边没形的，更别说动不动就摆臭架子。非旦不摆架子，有时看一屋子的人加班加点，他会让助理负责订外卖和咖啡，还会亲自给人家煮泡面。
背后有人如是形容汪晟，作为老板他能打99分，扣掉的一分怕他骄傲，但作为男友可就只能评个“负分滚粗”了，他除了大方以外，几乎找不出其他优点。
他这回看了茅安柒的信息后，轻扯起嘴角，不着痕迹笑出了声音，惹得会议结束后，遭遇几位挺会来事儿的女人们围堵。
“汪老板笑得春风满面，看这样子有好事发生呀？”
“什么好事？”汪晟反过来问她们。
“这次女朋友是模特还是网红呀？”她们也不和他绕弯子，汪晟向来对于感情状况不遮不掩，这才惯得她们没上没下口无遮拦。
这还真问倒了汪晟，怕她们追根究底，他索性快步闪人溜进了电梯，这样怕人追问，掩人耳目，搁自己身上，倒是头一回。
他问自己，想把茅安柒变成自己的女朋友吗？
其实心下没有答案，他只是把那条信息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却一直没有回，而是等下了班直接将车开去了烧烤摊。
他对这块地方已经熟门熟路，第一次来时的格格不入正在渐渐消褪，他仿佛适应了这般脏乱差的环境，自由穿梭在鱼龙混杂的小街小路，竟少了初来乍到时的冒昧与唐突。
这会儿客人并不多，实习生今天也来了，忙前忙后摆着桌椅，帮着算钱收钱。这样，茅安柒就能安安心心只负责烤的工作，对于这个活，她一直都是亲力亲为的，前来的顾客只买账她的手艺。
汪晟到时，茅安柒恰巧忙完一轮，她本想喝口水歇会儿，每到夏天她都难耐得像是太阳底下的鱼干，没有人知道她对夏天的到来是多么的避之不及。
“今儿生意有点冷清啊！”汪晟见茅安柒站在一旁大口喝水，如是调侃道。
“还没到忙的时间点。”茅安柒放下水杯，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答时语气平淡，她对外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落在汪晟眼里，就成了不重视他的表现。
汪晟啧嘴埋怨道：“我都亲自登门拜访了，你对我就这态度？”他没好意思将话说得更暧昧，短信里不挺会关心人的么，见了面就不冷不热的，让他的心理产生了落差。
茅安柒失笑，瞧这话说得，兴师问罪一样。
“我就有一说一的性子呀，不然我得是什么态度？”茅安柒拿话堵他。
“你得远远见我走来就高声问我伤势如何了！”汪晟拿从前女友对他那一套教导茅安柒。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关心么。”茅安柒笑意盈盈，似乎察觉出了汪晟恋爱经验丰富，只挑了他兴许比较爱听的话与他周旋。
他果然收敛了不少，转而挑了几根烤串递给茅安柒，茅安柒浅蹙眉心，不情不愿接过，却没有将烤串放到烤架上。
“你愣着做什么？嫌我挑的少？成，那我再加几串行不？”汪晟不乐意道。
“不成，我怕刺激到你肠胃。”茅安柒说完，未等汪晟反驳，她已经将手中的食物放回原处。
“你这算店大欺客是不是！？”汪晟急眼了，拔高音量与她争辩。
“怕你秋后算账啊。唉你让让，站我这儿来，别挡生意！”茅安柒才不和他客气，挥了挥手将他赶到自己身旁，不然木头似的杵在食物跟前，还真阻碍了其他顾客的需求。
汪晟气得脸都青了，可他拿茅安柒没辙，甚至听话到真挨她近了些，近到能闻到她发束上沾染着的油腻气味。
他瞪她一眼，心下埋怨道，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找份清闲的朝九晚五的工作不好吗，非得让自己累死累活，搭上大把的时间和心血，天天被烟熏火燎地烤着，赚的无非就是这么点辛苦钱，他看着都心疼。
茅安柒得空了总算想起来关心他：“你去过医院打疫苗吧？”
“嗯。”
“你站这儿挺久了，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呢？”
“是。”
“饿吗？”
“饿。”
“那你……”
“你还赶人上瘾了是不是？我偏不走，我站这儿等你收工为止。”汪晟大约猜到她下一句会说什么，直截了当地打断。
话说到这份上，茅安柒总不好与他计较，只好开了句玩笑打圆场：“原来公子你是搁我这儿体验人间疾苦来了！”
“话真多，好好干你的活儿吧！”汪晟觉得茅安柒身上江湖气挺重的，她学不来人家女人的娇气和发嗲，也不爱和他套近乎，反而总找机会对他浅嘲热讽，也不知她的心是不是真大，不然能一点也不怀疑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和动机？
汪晟弩了弩嘴，有些摸不透茅安柒葫芦里卖的药，不过他也不想急于求成，因为觉得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挺好玩的，毕竟之前的恋爱都来得太过容易，竟使他感到了些许乏味，而茅安柒这样直爽的女人一出现，反倒令他眼前一亮。
怎么说，她像一只顽皮的小野猫，未被主人驯服，于是敢亮出利爪无所顾及地抓他挠他。而不是像大多数他碰到过的女人，面上乖巧听话，可背地里打的主意却大着呢。
汪晟一直和茅安柒耗到了凌晨两点半，连实习生都收工回家了，茅安柒也准备打烊，他却不见怨言。
“你不累吗？”茅安柒揉了揉眼睛，一脸疲惫地问汪晟。
只见汪晟比她精力充沛得多，眼神清亮，衣容整洁，哪像她，忙了一整晚，灰头土脸不算，还浑身带味儿，比他窘迫得多，也亏他尽职尽忠站岗到了最后，这的的确确超出了茅安柒的预设，原来他刚才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可惜这还不算完，打烊前又来了一单生意，而这单生意也有点非同寻常，是免费给网友们安利过茅安柒烧烤店的美食博主余姚。
任谁也没想到，余姚的无心插柳，除了让自己收获一众粉丝以外，也给茅安柒的烧烤摊带来了一波人气，许许多多的S市人前来探店，据说这烧烤摊超出了很多人的期望值。
余姚小有名气以后，因自身长相出挑，在短视频兴起后转行做了网红，偶尔还会实景拍摄茅安柒的小店与烤串，她的店便知名度更高了，粉丝们已经自动会把茅安柒的烧烤店列入网红店的范畴，成了来S市旅游必定打卡的项目之一。
据网友总结，这家店唯一的缺点是，地方太偏，难找得很，其他没毛病。
茅安柒自然是感谢余姚的，如果不是她的无心之举，她的生意不会如此火爆。而余姚又将茅安柒视为自己的“吉祥物”，正因安利了她的烤串，自己的事业才更上了一个台阶，而她自身也是受益颇多的。
对二人而言，可以说是双赢的结果，所以不存在谁欠谁人情这码事儿。
余姚交了新男朋友，S市较出名的富二代，人称“坤哥”。爱好是玩车，时不时也做汽车类直播视频，也是这样，他和余姚的圈子有了交集。
他们之前来过一次，两个月有余了，坤哥当时夸茅安柒的烧烤是他吃过味道最正最好的，没有之一。
茅安柒听后笑得矜持，其实这样的评价每天都有，所以此类夸奖她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嗨，安柒，你是打算收摊了吗？”余姚有些惋惜。
“可没有让你白跑的道理呀，不过剩的串儿不多了。”茅安柒客气地招呼着，她对谁都一视同仁。
“没事，坤哥刚下飞机就赶来了，说是特别想念这一口！”余姚夸大其辞般，这样一来，茅安柒更得为他们服务了。
汪晟立在一边翻白眼，起初坤哥以为是夜色昏沉，自己看花了眼，偷瞄了汪晟好几眼也不敢相认。
“汪老板？是你吧？”坤哥问时小心翼翼，一改来时的冷漠，脸上生生挤出几分殷勤，这是余姚从未见过的他。
“不是。”汪晟没好气道，主要对方来得真不是时候，眼看都要收摊了，他都准备帮茅安柒将炉子什么的收进屋去，不料半夜杀出个程咬金，坏了他好事，让他还得站岗个一时半刻。
这话一出，坤哥就确认无疑此人是汪晟没跑了，他从裤袋里掏出烟递到汪晟唇边，又替他点上火。
两人就这么走远了几步，边抽烟边小聊了片刻。
余姚和茅安柒谈不上多熟络，至少没到拉家常的地步，所以满腹疑问只能强忍着，而茅安柒只顾着手中的烤串，压根没有开口闲聊的打算，主要她每到凌晨就已经精疲力竭，哪还剩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其他。
也不知是汪晟说了什么，再回来时，坤哥直接让茅安柒将烤好的串儿打包带走。
这下终于可以收工，茅安柒才意识到自己忙得有些顾此失彼了，问出口的话带着薄薄的歉意：“该进食了吧，汪老板？”她学着坤哥的叫法，如是称呼汪晟，既与他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又有点奉承他的意思，在茅安柒看来，一举两得，正合适。
“天都快亮了，还上哪儿找吃的？”汪晟刻意给茅安柒抛出难题，其实他是过惯了夜生活的人，这个点在本城能吃上哪些好东西，他可是比谁都门清，可他偏偏不愿为此伤脑筋，他要茅安柒反过来安排自己。
茅安柒边寻思着，边带汪晟绕出了这一片区，她指着不远处说：“过了人行天桥，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要不要去吃点关东煮？”
“行啊！”在汪晟看来，吃什么不重要，和谁吃才是关键，不过他补了一句：“你请客。”
茅安柒哪敢不请，这都尽心尽力陪着一整晚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到了便利店，服务员已经进入站着打瞌睡的休眠模式，仿佛被他们的到来惊醒。
茅安柒和汪晟也不在意是不是扰人清梦这回事，茅安柒自顾给汪晟解释：“总共有三种口味，原味、微辣和咖喱，你看你喜欢哪一种？”
“试试原味。”
“要不要来个大鸡腿？”茅安柒想着一杯关东煮才吃不饱肚子。
“你看着来吧。”汪晟真没主意，他平日里哪会吃这些。
既然汪晟将选择权交给了茅安柒，她就估摸着汪晟的胃口，又给他加了两个肉包。
他们就坐在靠窗的长桌上，街道两旁的灯火透过丰茂的梧桐叶的隙缝，忽明忽暗地投射在寂静的马路中央。
茅安柒特别喜欢这条街，远离嘈杂喧嚣，尤其是夜里静悄悄的时候，至多是蝉鸣的打扰。而不像她那种恶劣的处境，天天与之缠斗的，不是蟑螂就是偷油老鼠，她能不心力交瘁吗？
如果不是那桩诬陷，她应该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吧？每当路过这条街，这个不存在的假设便会浮上心头，但现实容不得她活在梦里，于是这样短促的不该生出的念头，就如同地上虚无的光影，本身没有存在的意义。
汪晟的心思全在吃上，嫌弃难吃的同时，简直狼吞虎咽形象全无，而茅安柒听着他的抱怨沉默而专注地笑，然后慢条斯理吹着杯子里的关东煮，小口小口地咀嚼着。
茅安柒一直低垂着眉目，认认真真地吃东西，期间也不和汪晟主动聊起什么，只偶尔微笑着附和他的话。
这样温情的画面，其实并不在茅安柒的预设之中，但好的是，事情正在往她想要的轨迹前行，甚至已经在超速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