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晟从昨夜凌晨起,高烧不退,腹泻不止,根据检查报告显示,各项指标远远超出正常范围,一竖排向上的小箭头。
他折腾了一宿没合眼,这会儿刚挂完了两瓶吊针,终于感觉好受些。
杜池名副其实的一名外科骨干医生,就因为汪晟这点破事,说难听点也就是吃坏东西拉肚子而已,却搞得大惊小怪,愣是不管别人死活,硬生生把他从美梦里拽起来,害他里里外外忙到现在才消停,又是送他去医院检查等报告,又是尽职尽责插针拔针陪聊天,枯坐一整晚不说,还时不时感受到热脸贴冷屁股的待遇,换谁都憋屈。
在这之前,杜池是看到了汪晟晚上发的一条状态,压根没想到还有未完待续这一出,当时他还留言调侃了一下他,不料这也能殃及池鱼。
“你究竟吃什么不干净的食物了,一罐冰可乐至于把自己整成这样?”杜池忍不住多嘴唠叨了一句。
等不来汪公子开尊口,他又喃喃自语:“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喝一杯鲜牛奶,你家老爷子就给在新西兰买下一整个牧场,雇一帮农民打理照料,每个奶牛还有名字和编号的。从新西兰到S市,每天有一班航线专供给你送牛奶。哦,我记得那个牧场还养了几头神户牛,人家牛吃草,你家牛喝啤酒还能有人给做按摩。”
汪晟听不下去,直接拿枕头扔他,一个大男人,叽叽歪歪,吵得他头疼。
杜池被砸了头也不禁要发出感慨:“这世道啊,真是人不如牛。”
“哪次少你吃了?”汪晟眼明手快又抄起另外一只枕头朝他扔过去,这次杜池早有防惫,稳稳接住,又重新扔还到床上,见满脸不快的人力气不小都能打人了,也就放心回家了。
汪晟这人没啥优点,但是言出必行,在家养精蓄锐了两天,挑了个黄昏,守约地又来到茅安柒的烧烤摊。
这回,可不单单只是送鞋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他在她的地盘吃坏了肚子,于情于理得来找她秋后算账。
汪晟手里攥着那张检查报告,来之前他无数次告诫自己,这回非得好好讹她一笔不可,他的那些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可不是小数目。
他对那条街已然轻车熟路,怕她收摊早,特意没吃晚饭就过来了。
只是没料到,自己来得虽早,可她收摊收得更早。
没道理呀,今儿城管又没来耀武扬威,其余店都生意红火着呢,唯有茅安柒的店门外空空如也,烧烤架和桌椅倒是在那儿摆着,人影却没一个。
汪晟走近才看到,店门上贴着告示——今日包场,提前打烊。
这家店又破又烂,却好死不死装了两道门,害得汪晟一点儿也看不到里头的情形,但他知道确实有人,门缝里瞧得出屋里亮着灯。
汪晟哪有白跑一趟的道理,恶狠狠敲了两记门,嘈杂声中还是可以分辨得出屋子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门缝里钻出来的亮光覆上了阴影,使得汪晟眼前一晃一晃的,怪不舒服。
茅安柒开了门,与好整以暇站在门口的人四视相对,汪晟冷若冰霜毫无笑意,而茅安柒来不及收敛起糟糕的情绪,二人脸色都不甚好看。
还是茅安柒率先反应过来,眉眼很快柔和了几分,仿佛方才那个周身竖着刺的人不是她,语气温和地道谢:“你还真守约,多谢。”
汪晟不解:“多谢什么?”
“你特地送鞋过来呀。”茅安柒说时,眼睛下意识瞥向汪晟的双手,完全没有鞋盒的踪影,倒是莫名多了张折了几折的纸。
茅安柒又想起他之前的态度,想让他货到付款是不太可能了,于是她一下又想通了,主动提及打款一事:“你看方便我转账给你吗?”
汪晟闻言,不为所动,也没有掏出手机来,就这么拉长脸一动不动干站着,也不知哪里来的戾气。
茅安柒见状,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不方便?”
“就这么让我在店门口干站着,合适吗?”汪晟瞪她。
茅安柒解释:“先生不好意思,今天特殊原因,小店提前打烊了。”
汪晟不领情:“包场是吗?一晚多少钱?”
这时,屋内传出一个男声:“安柒。”他轻喊了一记,是催促的意思。
那男人背对着坐在里头,坐姿笔挺,未曾转头留意门口谈话的两个人。
汪晟早瞄到里头坐着个男人,口吻半开玩笑戏谑道:“这是有了男人,生意都懒得做了?”
茅安柒被他这样诬陷,站在原地有些百口莫辩,心里倒计较,你又不是来给我生意做,是来讨债的好嘛!
汪晟见那背影有些眼熟,他径自越过茅安柒,自说自话朝里头走去。
“果然没看错,还真是你。”汪晟认识那人,蒋家的第五个儿子蒋域,人称蒋五。
蒋家算是S市根基很深的家族,或多或少与汪家有些交情往来,生意牵扯。
汪晟和蒋域两人虽谈不上熟稔,可免不了在一些场合需打照面,一来二去,倒也对彼此略知一二。
蒋域比汪晟稍长几岁,据说幼年丧母,少年老成,生性凉薄,不近女色,三十出头了也鲜有桃色绯闻,活脱脱一老古董。近来倒是出足风头,一出手就找了汪思聪的前女友,打得火热不说,短短两个月就匆忙确定了婚期,这事一时成为圈内的谈资。
蒋域见汪晟不请自来,见惯不怪,挺符合他的一贯作风,面上波澜不惊且挂着浅笑,有礼也疏离:“我也挺意外,你可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文明人说话不带脏字,可字里行间多喜欢夹枪带棒的,茅安柒听了膈应得很。
汪晟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看着眼前这张性冷淡的脸孔,毫不掩饰眼里的敌意:“你看着更不像吧。”
的确,蒋域一看就是刚下班就赶过来的,穿着商务严谨,整体风格打扮与眼下脏乱差的环境简直形成鲜明对比。
见他只沉默着笑笑不接话,汪晟也停止了挤兑,垂眸便留心到桌子上放着一份精美的伴手礼及一张信封,这东西搁这儿十分显眼,但更多的是突兀。
茅安柒站得远远的没有靠近,她深知,汪晟和蒋域都不是善茬,但如果非要选一个人现在就离开的话,她毫不犹豫选择蒋域。
她斟酌片刻,这才走上前去,站到他们边上,并未落坐,而是摆出一副赶人的架势杵在那里,意图再明显不过:“蒋先生,邀请收到,所以?”
蒋域没有拆她的台,也是给自己留面子,外人在场,他是万万做不出无赖的举动,这点无论如何是及不上汪晟万分之一的。
“好,那么,回见。”蒋域言简意赅,又微微颔首向汪晟告别致意,然后干净利落地起身告别,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有违绅士风度的举措。
茅安柒在心里特别感激汪晟的及时救场呢,既让自己赚了今夜的包场费两万块,又赶走了一个自己疲于应付的瘟神,简直是一箭双雕。
蒋域走后,一并驱逐了茅安柒的烦扰,心情顿时开怀一些:“对了,你来做什么?”她一个高兴,脱口而出的话听着像是没过脑子。
“送鞋啊。”汪晟懒洋洋的开口,又恢复成了一惯漫不经心的模样。
“鞋呢?”
“车上呗,还指望我满大街拎着这双鞋招摇过市呢?”
茅安柒性格不拘小节,佯装没听懂他话语里的讥讽,不愿与他争论,“打完折九千八没错吧,你手机让我扫一扫,我转账给你。”
“急什么,其他还没算呢。”
茅安柒这才听出他话里有话,原来他此行并非特意给她送鞋,而是别有目的。
只见汪晟慢悠悠将手中的纸拿出来,他坐着,茅安柒站着,他索性好人做到底,伸直了手将纸递到她跟前。
茅安柒接过,迅速扫了一眼,是张检查报告。
“你的意思是?”
“就是那天我在你这里贪嘴多吃了几串烧烤,差点吃出人命来,幸好我福大命大,只是食物中毒。”汪晟说时,仰头看着她,眼里藏着的戏谑多过谴责,后来他嫌累到脖子了,吩咐茅安柒坐下说话。
今天屋内倒是开了冷气,不至于像上次那样,热得都生怕随时随地晕厥过去。
汪晟吃味得想,人家付了包场费的和他成天追着她讨债的一比较,待遇果然好了几个档次。
茅安柒的心思远没他活络,中肯地发表见解:“这位先生,食物中毒的定义呢,是至少好几个人在同一个地方吃东西,吃出毛病来。可这两天我一直在这儿,除了你,谁也没找上门来反应说吃坏肚子呀。我卖出来的食物怎么样我心里能没点数吗,我在这儿摆摊也有几年了,其他不敢说,信誉这东西还是有的。别说这两天没人吃出毛病找上门,还真就从来都没出过食品质量问题呢!”茅安柒反驳得信势旦旦,她以人格担保,决不卖隔夜肉串,决不用地沟油,所有的食物不说多高级,但至少新鲜靠谱,她敢拍胸脯保证自己店里的食物质量是绝对达标的。
这个锅,她不背!
茅安柒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急着撇清了,就事论事道:“我看了你报告上的几个数据,肠胃确实有细菌感染,这情况顶多算吃坏了肚子,这几天你就忌忌口,三餐食白粥白饭白馒头,包你两三天就痊愈。”
汪晟听着她一板一眼的分析,说得还特别头头是道,叫自己真是哪哪都无处反驳。本想着在她这里讨点便宜,还想顺便卖个乖来着,孰不料自己打错了如意小算盘,最后还被她反将一军。
汪晟待茅安柒锁了门,又不约而同一起往他停车的方向走去,这回汪晟说话算话,不再拿鞋做晃子吊她胃口了。
她非要转账就让她转好了,汪晟不吃亏,好歹能名正言顺要到她的联系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