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根处满是烟头，他像是等了很久。
夜里寂静，再加上地势居高临下，远在村口湖边热热闹闹的吵闹声在这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青黑色的屋檐下毫无遮挡，院门口凉风呼啸，他就这样一直站在风里，耳朵冻红了，手指也冻红了。
梁君谧出门去湖边有多久，他就站门前等了她多久。
香烟一根接一根，到现在，一整盒都空了。
梁君谧沉默凝噎，眼睛里泛着泪光。细看之下，他眼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眼底一片鸦青，一向整洁的下巴也冒出了青色胡渣，连一身早就穿旧了的军装都没换，也不知道是开了多久的车，关节处皱皱巴巴。
三个人都没有动，肖时燃不禁嗤笑，脑海里不断地回荡着刚刚钱程对梁君谧的表白。静默中，他眯眼，两指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靠着墙，低头又抽了一口烟，火星忽明忽灭。
这种鬼天气看烟花，不冷么，他很想问她。
邬杰顷刻间扑了过去。
“嗷，嗷……”
它胖爪子挠着肖时燃的裤腿，又忙拿圆滚滚的大脑袋蹭着肖时燃的手心，肖时燃救过它，也悉心照顾过它，小动物都是有灵性的，知道谁对它有恩。
肖时燃扔掉香烟，踩灭，弯腰将邬杰拎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
“长个儿了，还记得我呢？”
邬杰兴奋不已，用两只前爪扒着他肩膀，热情地用舌头舔它。
梁君谧将一切尽收眼底，双手紧揪在一起，肖时燃用眼角余光淡淡地扫她一眼，忽而站起来，推开身后陈旧的红木门，抱着邬杰走进了院里。
钱程看着他眼生，扭头看梁君谧。
“他是……”
“钱程哥，夜深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梁君谧垂了垂眼睫，跟在肖时燃的身后，钱程陡然一把抓住她。
他面露紧张：“君谧，我刚刚跟你说的事情，你还没答复我。”
梁君谧抿唇，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我跟你没可能的。”
“因为他？”钱程忙指着肖时燃的背影说道。
看着他穿着身军装，应该是个当兵的，军人是高危行业，又肩负保家卫国，她竟然喜欢个军人，她就不怕独守空闺当寡妇吗？
梁君谧神情恍惚了一瞬，没回答，眼看着肖时燃已经进屋，匆匆地跟上，关紧了院门。
钱程还不甘心，用力地敲了几下门，忽而，从他身后走来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以唐巍和张力为首，军装制服在身，面色阴沉沉的。
钱程很肯定：“当兵的，你们也不是安定村的人。”
唐巍哂笑，搂上钱程的肩膀，请钱程借一步说话：“钱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家将军认定的女人，你要不起，也不能要。”
*
屋子里，暖气正热，四方的小屋地方不大。
肖时燃放下邬杰，脱下了冰凉的外套，坐到窗底下的沙发上，身体前倾，两手交叉在一起，目光一点点地巡睃着这间房的每一个角落……
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朴素的正方形书桌，再就是他现在正坐着的旧色单人沙发。
满目看去，连一点新东西都没有，简陋又朴实到可以，与他十年前住过的哨所有的一拼，哪里又像是个女人家住的地方。
梁君谧匆匆跟进来，假装镇定自若，给他倒了杯热水。
“你怎么会在这儿？”
“路过。”
“安定村这边又有通缉犯？”
“我来找你，路过这村子。”
他抬头，注视着她。
两个月不见，他像是活了好几年。
房间里静谧无声，院子外还时不时地能传来湖边放烟花的动静。梁君谧仰头眨眨眼，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眼里的泪珠。
她倒好热水，递给他。
“你订婚的事儿我知道了，离婚申请书我也签好字寄给你了。”她跟他之间，应该是两清了。以后互不相干，各自该过好各自的日子了。
肖时燃不声不语，深望着屋里的水泥地。
梁君谧转身去厨房，她现在并不想跟肖时燃有过多的接触。
邬杰也跟着她进来，厨房里地方宽敞，挂满了她今冬新晾好的柿子饼，小家伙跳着脚想吃柿子，她踮着脚摘下来一串，拿起案板上的水果刀，切开柿饼的同时，不小心切到了手。
水果刀“叮叮咣咣”地摔在了地上。
肖时燃立即健步如飞地出现在她身后，他一把拉住她手腕。
“怎么样。”
她背过手去，扯出了个笑容。“没事儿的。”
“我看看！”
“真的没事……”
肖时燃目光一凛，硬拉着拽出了她的右手。烫伤那块已经痊愈，只是平日里素白干净的小手，伤痕累累，缠着的创可贴和纱布竟然多达十几处。
“怎么回事。”
她不假思索：“切菜伤的。”
“你胡说！”肖时燃见过她的刀工，比厨房的师父都利落，怎么会切成这样。
他皱着个眉头，捏紧着她的伤口，摸摸军装口袋，找到了随身的医疗包。厨房里没有自来水水龙头，只能拿卧室水盆里的井水清洗，紧接着再用医疗包里的药水冲洗伤口。
肖时燃随即把她带到卧室，按到了沙发上，蹲在她面前，全神贯注地盯着梁君谧的手，咬下一截纱布，缠在了她的指尖。
他动作很快，包扎好了最新的伤口，又紧接着把其余的旧伤一一处理了一遍。
她望着他，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出神。
两个月前，他说过不会再留她在身边，她以为那就是永别，没想到还会再见面。
她从不知道她对肖时燃的感情有多深，一直到离开泽城那一天，心里面才开始撕心裂肺似的疼。
疼痛之初，那疼法太让人难受，她以为那只是依赖多于喜欢，所以她劝自己，再过几天就好了，可是十天，二十天，整整两个月过去了，她终于明白那是纯粹的喜欢。她喜欢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烈。
离开他之后，她每晚都能梦到他，第二天一早，还要假装什么事儿都没有。
在安定村这段时间，她每天除了照顾邬杰，脑子里全都是他。
知道他要离婚，她长舒了一口气。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放下了，再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可是面对钱程的真挚与主动，她却越来越抗拒，她每天看着电视里播报的他要订婚的新闻，每天精神恍惚，所以才会连切一点平常的东西都能伤的到手。
她怎么会喜欢肖时燃呢？她为什么会偏偏喜欢上肖时燃呢……
情绪隐忍不住，泪水终如泉涌。
肖时燃抬头，看到她滴落的眼泪。“你哭什么？”他伸手帮她擦干。
“疼。”
她啜泣，泪水止不住似的流。
他皱眉，有点不太理解：“一点小伤口就能疼成这样？那你之前闯火海救我那次，全身都伤成那样，那你怎么都没哭啊？”
“那不一样。”梁君谧捂住眼睛，哭到全身颤抖。
肖时燃沉默不语，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他这一世活了三十年，磕磕绊绊，还没有对谁这么上心。有些人总归是命中注定，相识一场，就该相伴到白头。
他喜欢梁君谧，他之前也拒不承认，到现在也应该坦白了。
“君谧，一样的。不管你受了大伤小伤，我都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