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叔连连跺脚，又要长叹，而陈衙役继续追问程娘子：“这么说，都是因为来的表兄弟太多了，所以才，才这一位来的时候，不敢再说是表兄弟？”
程娘子瞧了眼朱大叔，这才小声说：“我想是吧。”
“那这事儿，我们已经有主意了。”刘如安见朱大叔神色越来越难看，只能对程娘子说了这么一句，程娘子的眼顿时亮了：“这么说，我的夫君，他会回来的。”
“我们保准，你能平安无事。”刘如安语气肯定，朱大叔的声音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我到底，造了什么孽？”
这孽是谁造的，陈衙役和刘如安也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往外走，程娘子在后面送着，等快走到门边，程娘子才轻声道：“其实，可能，连那位祝舅舅，都，都……”
祝大？朱娘子的哥哥，连他都有问题？刘如安和陈衙役互看一眼，神色惊讶，而陈衙役已经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并不是乱说，只是，只是……”程娘子又悄悄地看了眼屋子：“祝舅舅，可能和我婆婆，不是亲兄妹。”
不是亲兄妹，那就是情兄妹？想到这个可能，陈衙役的眉头就皱起来：“看来这个街上，各种鬼魅魍魉，还是很多啊！”
“我，我也只是猜测，就不晓得，为什么，为什么公公会娶了这么一个婆婆。”程娘子的声音更低，脸色更红。毕竟朱家也算小有产业，朱大叔就算贪图年轻漂亮，也能寻到那样清白人家的女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个朱娘子的来历只怕都有问题。
陈衙役点一点头，就和刘如安离开，等走出去很远，陈衙役就说：“你说这朱娘子，是个什么路数？”
“这种事，陈大哥你比我熟。”这点陈衙役是赞成的，毕竟陈衙役在这衙门里几十年了，什么事情没有见过，于是陈衙役笑眯眯地：“难道说，这是个收了山的妓子，从了良。”
妓女从良，像黄二媳妇这样的，并不罕见，但朱家，怎么也不会讨这么一个媳妇吧，毕竟朱大叔还是有点钱钞，和黄二那种身无分文的并不一样。
“不是说是寡妇？”刘如安觉得，如果是真的，还不知道朱大叔会怎么升起，陈衙役已经呵呵笑了：“是啊，寡妇，你知道吗？那些人最爱冒充的就是寡妇，年轻美貌的寡妇，重新寻人家，那是很多人都想娶得。”
吴氏是寡妇，朱娘子也是寡妇，当然吴氏这个寡妇是真的，那朱娘子这个寡妇，是不是真的呢？刘如安想到这一点，就和陈衙役互看了一眼，陈衙役已经淡淡地说着：“若是这个寡妇，不是真的，那她确实是有过丈夫的。”
丈夫？总不会是那个祝大吧？刘如安想到程娘子遮遮掩掩的一句，他和婆婆，似乎不像是亲兄妹，那这祝大，可能就是想把媳妇卖掉，做一个局，没想到现在完全失控？可是这局，也没有做上三四年的，人家要放秧，顶多也就是一两个月，像陈四娘子家遇到的这种，足足用了半年的，已经是罕见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那边贪图的是陈家的铺子，还有陈四娘子他们的积蓄，几百两银子的好处在那里，所以才会这么耐得住性子，想要慢慢地来。朱家这边，朱娘子已经嫁过来好几年了，要设局也不是这样，再说朱家不过小有产业，何苦要设这样的局。
“也许，是报复！”陈衙役已经对刘如安说，报复？祝大报复朱娘子，他们兄妹相称，那之前呢？
“朱娘子原先住在哪里？”想了想刘如安又觉得自己这句话不对。改为：“祝大现在住哪里？”
祝大所住的地方，也和黄二住的地方差不多，看到屋子，刘如安就摇头：“这不是个好人！”
“怎么小刘先生你，也用衣衫识人了？”陈衙役久在衙门中，当然也看出来这一片地方，能住的，大多不是好人，却故意在那和刘如安开玩笑，刘如安已经笑了：“你瞧这四周住的，并没有什么好人就，这楚家，是不是也住这边？”
楚家若是也住这边，那就……陈衙役和刘如安互相看了一眼，先去寻找邻舍问问，这些邻居中也有认得祝大的，也有认不得的，还有人说：“这祝大不过搬过来几个月，听说是欠了别人银子，还不出来，才搬来的。”
“那他原先住在哪里？”刘如安从没想过，还会有人搬家般那么远，皱眉询问。
陈衙役已经噗嗤一声笑出，刘如安看向陈衙役：“陈大哥为什么笑我？”
“你啊，就是从没出过你们那条街把？”陈衙役这问话让刘如安皱眉：“什么叫我从没出过这条街，我当然出过了。”
“不，不，我的意思，你没想到有人会存身不住，然后离开吧？”眼看着刘如安要发火，陈衙役急忙把话转过来，这点刘如安 是真的不知道，那条街上，刘如安已经住了十几年了，而街上的人，最短的也住了七八年，这种搬来搬去的人家，刘如安是真的没听过。
“今儿晚了，你也先回去吧，等明儿一早，我们再去一次朱家，这祝大啊，说不定真的是有蹊跷。”陈衙役拍着刘如安的肩，刘如安点头跟着陈衙役离开这条街，当走出巷子口的时候，刘如安回头看着这条街，这些街看起来和自己所住的那条接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走进这条街，会有一种，这里不好住的感觉呢？
陈衙役搭着刘如安的肩：“你啊，就是刘先生把你教的太好了，你不晓得什么是世态炎凉，你也不晓得，什么是寻食艰难。”
“我晓得的！”刘如安闷闷地说着，心中不由想起了桑娘，陈衙役又笑了：“不，你没见过那种没有房子住，什么都没有的人，所以你，许多事情都不知道。”
说着，陈衙役罕见地叹了口气，刘如安叔侄再穷，头上也有片瓦遮身，再如何，也可以靠替人写信，换取饭食，但有些人，是从没有这些的。
刘如安不由想起刘叔父说的话，若刘叔父当年不愿意接受承诺，或者说，自己爹娘的承诺，他虽然接受了，但并没有好好地对待自己，那自己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不能长大，或者，跟着老乞丐们过活，等到七八岁，就要招摇撞骗，来换取一口饭食，一辈子都不晓得，不晓得清清白白做人，是什么滋味？
黄二能够幡然醒悟，是因为他爹娘还在世的时候，他是清白好人家的孩子，而有些人，连清清白白被人对待，都没有过。
“走吧！”陈衙役见刘如安站在这里发呆，招呼刘如安，刘如安抬头，陈衙役却见刘如安眼角有泪花，陈衙役顿时愣住：“你怎么了？”
“我，我就想到陈大哥你说的，有些人，有些人连清清白白被人对待都不晓得。”刘如安哽咽着说出口，这会儿轮到陈衙役长叹：“人在这世上，这些事，难免的，有人从生下来就锦罗绸缎包裹，然后不晓得什么是缺衣少食，有人呢，虽说没有生在富贵堆中，却也是吃穿不愁，读书识字，还有人，从生下来就不晓得爹娘在何处，苦苦挣着长大，这世间对他是苦的，他对这世间也是各种算计。好人，坏人，穷人，富人，有时候只能说一句，命啊！”
“命啊！”刘如安也跟着陈衙役叹了口气，陈衙役已经笑了：“你可不许跟我学，你跟我学了，你叔叔一定会不高兴，然后说，你是要读书上进的人。小刘先生，你读书很多，很懂道理，这以后啊，你是要科举做官，我告诉你这些呢，也不是说想让你一下就能帮着这些人，而是当官的多晓得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是所谓圣人说的，要教化万民。”刘如安的话一说出口，陈衙役就放声大笑，笑完了陈衙役就叹气：“教化万民，教化万民，谈何容易。万民们要吃要穿要读书，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做到。”
“我！”刘如安又在那徘徊，陈衙役急忙道：“我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们不过是顺口说说，这会儿就快到你们家了，我就不进去了。明儿一早，我再来寻你。”
刘如安看着陈衙役离开，这才推开自己家门，院子里和平常一模一样，而刘如安的心境，却和原来不一样了。
原来，没有了叔叔，没有了叔叔这些年的教导，自己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方去，不会被人看重，不会被人敬重。
刘如安心情激动，推开厨房的门，刘叔父正在做饭，看见刘如安走进来，就对刘如安笑着说：“正好，这饭快好了。”
“叔叔，我方才才知道，若您不带着我，您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刘如安的话让刘叔父抬头看着他，接着刘叔父就笑了：“你这会儿怎么突然说这个，有没有带着你，我都已经带着你了，如安，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