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皇上,若非要不还-------半生一点办法也没有。”
半生一忖,拾起桌上刚画好的几尾红鲤来。
“皇上方才问我,这几尾鱼可能成真。虽然没有十九在,半生愿意一试。”
月下临水,桐木参天。
半生将手中宣画往水中轻轻一挥。
宣纸入水即画,晕开几圈涟漪,蹦出几尾鲜红的鲤鱼来。细细一数,与那画上数目一样。
“皇上深夜前来,无非是要问我些事情。许多事半生也记不得了,皇上若有时间,便坐下观鱼吧。”
奚昀往那潭中一看,几尾鱼已经潜下不见。水面重归平静,紧接着映出些景象来。
半生倒是不急,看那帝王眼中映着潭水,时而清明,时而混沌。
人心中皆有魔,心潭之所以为心潭,是因为临潭而观,便可窥见心中所思所惧。
在这潭水面前,世人无一能幸免。何况是有欲有求的帝王。
半生不知道奚昀窥见了什么。只见天子眉心一紧,猛的吐出一口血来。想是牵动了内伤。有血沾在唇边,鲜红一抹,衬得那潭边人如魅一般。
定下心神,奚昀抬手擦了唇边血迹,“歪门邪道。”
半生笑开,方才奚昀观潭的功夫,他又提笔。这回画的是层层叠叠的荷。
“观潭如观心,皇上说我这是歪门邪道,殊不知是你自己心魔作祟。”
半生起身,递给奚昀一盏茶,“皇上漱漱口吧,上好的莲子茶。”
奚昀并未接,“不必了。”
半生并未勉强,搁下茶盏,捧起刚画成的宣画。宣纸落入湖中,满纸墨香落成满潭芬芳。霎时间,风荷一一举,高低错落,恰好将潭面遮了起来。
“朕问你,潭中所观,可是真的?”
“半生修道尚浅,不敢断言。既然皇上看到了些什么,总不是空穴来风。真的发生过抑或即将发生也未可知。”
“落笔即成真,若这是修道尚浅,那朕问你,得道又该怎样?你不是不知道,朕那个小姑姑--------”
“皇上,半生终究要皈依。”
奚昀看着满塘密密匝匝荷花,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出家人应当无欲无求了。半生,那朕再问你,可敢观潭?”
半生低头不语。
“朕那小姑姑是出了名的不服管教,信芳宫里男人不断,你既常去,若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该多包涵才是。”
半生眉心微凝,不由想起前几日,他去信芳宫见到的景象来------
缓缓闭上眼睛,指尖迅速掠过一粒粒佛珠,连念了数声弥陀。
“心中若是没有鬼,又怎会不敢观潭?半生,你口口声声说,要寻到丢了的那枚菩提珠才能皈依。殊不知,心魔不除,凡心已动,多少菩提珠也救不了你。不如,朕今日就命人焚去满塘荷花,要你终日对坐,你可敢?”
半生睁开眼睛,端了方才搁在桌上的莲子茶。从唇间一路入喉,凉中带苦,醒脑清神。
放下茶盏,半生垂首道,“半生知罪,皇上面前,再不敢造次。”
天公造物自有道理,奚昀倒未在追究他这潭中玄机。
“她今日,从朕手里救了个奴才。你可知,朕最不能容的,就是背叛,无论是谁。”
本该将魏不贤一杀了之,他却破例一再退让,最终成全了她。
一提起那珠子,半生回望满塘碧荷,面露和颜。
“菩提心造化万物,生珠十九,名曰静心、开慧、明光、启智-------”数到那最后一截线处,“这最后一颗,名曰普济。”
“普济?”
奚昀听见这名字不由想笑,他还真没从那小石子身上看出什么慈悲普济的精神来。要她捏肩捶背都要讨价还价,难支使得很。
天子转身,留下一句,“往后,世上便没有什么普济了。”
世上再无佛珠普济,只有嫦妃月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