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常等了好一会儿,门才终于开了。
郁小姐缓步而出,看见候在门外的月常,微微一笑。
“嫦妃娘娘是为小王爷的事而来吧。娘娘不必担心,我方才已经同他说过,他答应放小王爷出来了。”
晨昏之时,房中气温低,起了小暖炉。才一出来,就觉得这天气,秋霜一日比一日不饶人。
郁蓝身后,果然见奚昀随后出来。将手里的披风顺势搭在她肩上。
郁蓝回身谢了,“蓝儿这记性,却是愈发不好使了。”
秋深意凉,没有人比一颗石头更清楚了。她一早就在这里等着,门前秋草枯黄,一路走来,晨霜化露,沾在她单薄绵软的绣鞋上,裙裾湿几重。
她原本想着将奚靖宸牢里同她说的话转述给他,现在看来也不必了。
“那我就替靖宸谢谢郁小姐了。”
郁蓝看了看身侧奚昀,他给的披风暖意融融,脸颊泛了红晕,温婉开口,“嫦妃娘娘何须谢我,我自小与他们兄弟一起长大,也不愿意看见靖宸入狱。只要他出来后继续接受林大人看管,不出县衙,不再生事即可。”
“原来所谓的放,是这么个放法。我说呢,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肯听我一言,郁小姐一开口便应了。”月常看了看他身侧站着的姑娘,虽端正站着,宽袖下的手正拉着他的袖口衣襟。
“皇上精力可真是好。不过,我要提醒你,郁小姐可不是石头做的,你好歹也要轻柔着些。”
郁小姐一霎脸颊红透,松了他的衣袖,后退些许,微微别过头去,不敢在看他。
月常明白了,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姿态。一点也不似她,只会控制不住地迎合。
他于门前阶上,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好心提醒你罢了。”
他旋即从阶上踏寒露而下。他靴子厚实,想必是体会不到她现在的感受的。绣鞋上薄薄云丝早就湿透,贴着脚面。脚底博软,起先能感受到石板的冷硬,站到现在,她好像与脚下石板融为一体,感受不到温度差异了。
他到了她面前,抓了她一只手,将她藏在袖里的东西扯了出来。
“你是不是非逼着朕杀了奚靖宸!”
她偷拿了玉牌去看奚靖宸,真以为他不知。
“你早就知道了?”
自她下床的一刻,他就知道。
“既然如此,你非要杀自己的兄弟,我也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魏不贤!”
“皇上-----”
“南街一案,奚靖宸罪名坐实,无须再查,明日即斩!”
“皇上,小王爷他-----”
“谁再求情一句,一同处斩。”
“是。”
魏不贤垂首看了一眼月常,不敢在多说。却终将小王爷遭斩一事怪了她。
谁都听得清楚,刚刚,皇上是想放小王爷出来的,偏偏因为嫦妃------
奚昀目光落在她的单鞋上,这才发觉,她似乎微微颤着身子。这石头也会觉得冷么。
女人间的所谓胜负,郁蓝原本不屑。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有一日也会在乎这微妙的输赢。而今日清晨,她原以为胜的是她。早就听说嫦妃为了救奚靖宸想尽了办法,而他却连让她见一面都不准。求情的人,换做是她,只需一句话-----
又见他一言不发,忽而将立在阶下,裙裾湿透的嫦妃拦腰抱起,信步缓缓回了。
“都什么时节了,朕不说你就不知道给自己换鞋?”
月常在他怀里,抬头看他容颜如玉,温和无害。可刚刚要杀奚靖宸的令,的确是他下的,明日即斩。
“奚昀,我看不懂你,一点都不懂。”
“无妨,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懂。”
这日,听说皇上亲自为嫦妃娘娘换上了鞋子。随后,少不了有人受罚,就因为季节将过,未提醒嫦妃娘娘更衣。
桐叶早就落尽了,关瑶托着腮,嗅着小炉中传来的酒香。身旁放着几个小罐。罐中是时令梅花和竹叶,分别浸于蜜中,以蜡封口,等季节过了,再取出来,投入酒炉中,便是找不到佳酿也不怕了。竹叶和梅花的清醇,还有蜜的甜,足以遮盖粗酿的涩薄了。
关瑶这么大的姑娘了,直盯着煮酒的月常瞧。
月常盖上盖儿,俏手往关瑶头上一敲,“瞧够了没有。”
“哎呦。”关瑶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直说,“娘娘,连关瑶都觉得你好看。关瑶在想,要是我关瑶是个男人,估计也忍不住吧。”
月常瞧着她笑,“忍不住,忍不住什么?”
关瑶脸唰地一下红了,“娘娘你明知顾问。我就是好奇,皇上他,真的亲自给你换上绣鞋了么?”
月常手上没停,赶着火候添了莲子和松子。
“是不是他亲手,有什么关系么?”
关瑶一拍小石案,“当然有关系!我还从未听说过,皇上能亲手给哪位娘娘穿鞋呢!”
月常摇摇头,满出一盏酒来,给等了许久的关瑶。
“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他了。”
酒劲儿不大,胜在煮后的味道。关瑶这没什么酒力的也能尝几杯。
听月常如此说,她差点呛着。
“娘娘,这么说,皇上为您穿上绣鞋,是真的了!”
关瑶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缓缓端起酒盏来,一边小口尝着一边嘟囔,“顾公子什么时候才能-----”随后又猛的摇摇头,“顾公子那样的人,怎会做这些。可是,连皇上都能做,他怎么就不能-----”
关瑶陷入一个人的沉思,丝毫没发觉她身边悄无声息多了一个人。
“你说的对,朕能做的,顾晏也能做。”
关瑶点点头,道,“有理。”而后浑身一凛,觉出不对,咽了口中酒,往身侧缓缓扭头一瞧,果然是皇上!
关瑶慌忙放下捏着的小酒盏,往地上一跪,“不知,不知皇上,关瑶,关瑶-----”
没有顾晏在旁帮衬,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无妨,起来吧。”
关瑶起来后也不敢再坐,就站在月常旁边。忍不住拿眼偷偷瞄那个为嫦妃娘娘换鞋子的男人。关瑶不由松了一口气。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在她身上。她瞎紧张个什么劲儿。
装了壮胆子,关瑶问道,“皇上可是嗅见了酒香来的?”
他哪里是嗅到了酒香,分明是他的手上,又传来了细细碎碎的疼。便知,她又在煮酒。而且,火又大了,酒水倾溅在了手背上。
其余二人谁也没说话。关瑶忍下一个酒嗝,也不在多言,只好识趣安静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