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了畏惧和顾忌,便要事事盘算拿捏。
白栀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听见里面一声脆响,听起来皇上和娘娘似乎是吵了起来。
灼玉宫里事先燃了铜炉,这会儿暖意融融,已经不觉得冷了。
看着她满意一笑,他正要给她穿衣裳,她却突然问,“奚昀,你把靖宸怎么了?”她憋了一路,也不同他说话。一回来,开口的第一句是问奚靖宸。
奚昀手上没停,一边拿了她的衣裳,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呵,那个小子啊,觊觎兄嫂,怎能留他。”
“你!”
他原本以为,她又要替奚靖宸说话,谁知道,她眼泪汪汪看他半天,只问了句,“奚昀,是不是在这宫里,只有讨得了你的喜欢,才能活下去?”
他当是什么,这深宫法则,她早该知道不是吗。她抹了把眼泪,他却淡然一笑,“那是自然。”
何止深宫,天下亦然。
“好,我明白了。”
原来绕了一圈,她还是未能逃开,她终究要变得同他身边的女人一样。同他谨小慎微,挖空心思地讨他喜欢。
这晚,奚昀未留下过夜。魏不贤约莫时间到了,传音进去,提醒了一声,奚昀知冯太医和顾晏已经在长思殿候着了。他的伤情,依旧瞒了所有人。宫中暗流涌动,所幸他回来得及时。兵马司有异动,若他在晚来两日,太后同郁相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来。
奚昀走后,白栀进去看月常。
没有别人了,白栀轻声唤了她一声,“娘娘。”
他在马车上闹得凶,月常依旧觉得身体深处有些疼,就一直躺在小榻上。见了白栀,月常眼前一亮,这哪里还是她走时候的小胖丫头。她长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衬得身段也纤长了许多。她本就肤白,稍稍瘦了些,五官顿时精致起来。
“白栀,快坐过来,让我看看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小胖丫头怎么偷偷变得又瘦又美了?”
白栀坐在她身边,低头苦笑,“还不是因为海川------”
心里为什么发愁,就不由自主要说出来。
“谁?”
白栀及时改口道,“还不是因为想娘娘想的?”
月常笑笑,往她脑门上一敲,“你这小丫头,还是这么会说话。”理好了自己的衣裳,又说,“将方训也叫进来吧,许多时日未见了,奚昀若在,怕是你们都拘束。”
白栀连声点头,“哎,我这就去叫他!”
等方训一进来,月常已经从小榻上坐了起来,身后靠着一个绣花金丝团垫儿。手边黄梨小案上,是白栀刚给她端来的暖茶一盏。已经正式入冬了,夜晚的灼玉宫暖意融融,如景明春和,静谧安好。
方训提足了气,“给嫦妃娘娘请安!恭迎娘娘回宫!”随即两袖一甩,板板整整跪下。方训正式的样子,逗笑了月常。
“快起来,快起来吧。”
方训起身站在白栀身边,同她说,“娘娘,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和白栀可想你了!”
月常坐在小榻上,没有什么端正架子,意态阑珊,脑袋一歪,问,“真的么?”
“那还有假,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白栀!”
方训说着那胳膊捅了一下身旁的白栀一下。
白栀才说,“这些啊,我刚刚都跟娘娘说过了,你能不能说些新鲜的?”
“新鲜的,新鲜------”
宫中日月,除了季节更替,主子们受宠的风头会轮换,别的好像没有什么新鲜的了。
月常看方训挠着脑袋为难的样子,便说,“你若没有新鲜的同我说,那就跟我说说看,我不在的时候,谁欺负咱们家白栀了?”
白栀一怔,不意月常会将这话绕到了她身上。又或者,娘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又仔细一想,觉得不可能,那个海川纠缠她是在娘娘走的那日开始,娘娘刚回来,怎么可能知道。
“娘娘,瞧您说的,有您在,哪有人敢欺负白栀------”
白栀透白的小脸上已经开始泛红。果然,她就是说不得谎。可为了不给月常添麻烦,她还得咬牙将这谎说得再自然逼真些。于是不得不悄悄拉了拉身旁的方训,希望他能替娘娘着想,不要乱说。
可方训似乎将这件事憋了许久了。那海川接了他死去的哥哥海宁的班,仗着宦阶高他许多,进出灼玉宫来找白栀,竟无人拦得下。主子又不在,他拿那个海川毫无办法。娘娘回来,还恰好问起了,他怎能不说。
“娘娘,宫中有个叫海川的太监,趁你不在,总来纠缠白栀!他还要挟白栀,要白栀-----”
“方训!”白栀想叫他不要说了,这事她已然快要抬不起头,若是让更多的人知道了------
月常自认识小胖丫头以来,她挨过打,受过罚,可从未像今日般窘迫。原本白皙的脸红得像要滴下血来。哦,若是有,那便是她走那日,奚靖宸将她亲手做的靴扔了下来。彼时,她大概也是这幅模样,又羞恼又后悔。
“灼玉宫里没有旁人了,方训,你继续说下去,那个海川,要白栀如何?”
“他,他要白栀嫁给他!”
方训说完,白栀再也忍不住了,将方训狠狠一推,顾不得什么礼数仪态,一边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开门跑了出去。
“娘娘,我------”方训有些后悔,白栀嘱咐过他,不许告诉娘娘的。可那个海川是什么人,阉人,白栀怎么能嫁给那样的人!
“方训,不怪你,是我硬要问你的。还有,你在同我说说那个海川是个什么人吧。”
“海川这人进宫时日不短了,他还有个哥哥叫海宁。海宁先前在药房当差,后宫里娘娘们用的药方子都得交给海宁。配药煎药少不了要经海宁手。因为药房水分大,这药也分个真假优劣,入口补身治病的东西,谁都不想出差错,是以,海宁这差就成了肥差,谁也不敢得罪他。海宁在的时候,就没少徇私提拔他的弟弟海川。前不久,海宁死后,海川得势,不仅接管了药房,还身兼数职。一时间眼耳通天,虽是个太监,可哪位主子都不敢得罪他。”
月常点点头,又问,“魏公公知道这些吗?”
算起来,方训也是魏不贤引进宫的,能跟在皇上身边,后来又到了灼玉宫,多少承了些庇荫。
“娘娘,这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魏公公身为总管,只是负责皇上的事,兼管内务府。他虽统领宫人,可层层下来,每个领班都有自己的关系网,这其中的规则他自然也懂。只要不影响大局,魏公公一般是不过问的。海川虽欺人,毕竟算不上大逆不道,也不是什么在册的罪名,所以-----”
“所以,这样的事,便无处可诉,无人能管了,是么?”
方训低下头去,沉默了半天,又小声说,“娘娘,方训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说。”
“方训入宫有些时日了,这宫里不仅是下人,其实就连主子也是如此。有时候看似受了委屈和欺负,其实这些事情不大不小。一不能深究,二也不值得法办。就像打掉了一颗牙,出了血,疼了,还怕张口让人笑话。所以只得咽下去,等过些时日忘了就好了。”
月常忽然就明白了,所以,这就是宫中人的心机和目的。她们争来斗去,就为了在那些不可说也不值得说的委屈和欺负面前,能够不用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否则,就算是他的妃,后宫娘娘,实际上连个太监都不敢得罪。
这夜,月常许久没能睡着,想了半天,她还是决定出去一趟。她不想在让身边的人受一丝委屈和伤害。在这宫里,只要那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