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思殿里，奚昀脱了外衫。太医正在一旁不停忙碌，魏不贤在门口守着，顺便熄了大部分灯盏，若有人来问，就说皇上已经歇下。
太医身旁的小桌上燃了一盏小灯，一侧摆着些药具。不多时清理用的纱带就堆了小半张桌子。太医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低声道，“皇上这伤，是人为，可又有些不像人为。”
此处没有别人，顾晏也是见过白麒麟的。奚昀身上的伤，他想想也知道是谁干的。便故意说，“不知太医此话怎讲？”
“顾公子你看，除却一道明显剑伤自后背而入，皇上身上还有些划伤。先前我以为那些划伤只是轻微皮面伤，并不碍事。可其实，皮肤上留下的伤痕看起来细微，实则每道都不浅，深入皮肉数寸。老臣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兵器能制造这样的伤口，唯一的可能就是-------”
“是什么？”
“一切都是老臣的猜测，皇上便当老臣信口一言。这伤痕颇像什么野兽利爪划的。”
顾晏在一侧，忙着给太医递他要的药瓶。
“皇上？”
奚昀也没否认，只笑说，“是那个小子。”
太医听不懂几人对话，也自知不该多问，就专心给奚昀包扎处理伤口。
月常老远就看见长思殿前空无一人，惟独站着魏不贤。
“魏公公。”
魏不贤看清了来人，匆匆步下阶来，见了月常，觉得她哪里有些不一样。
眉若柳叶，眼映清波，肌肤白皙，两颊红润自然，也不知是用了什么胭脂水粉，在她脸上恰到好处。一身粉桃色衣裙，裙裾翻绣，暗嵌飞花。外面披了件细绒白披风，极轻极薄，却能御寒，魏不贤一眼就看出来，是今年宫中御用织工一品造。
魏不贤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披风只一件，还没织成的时候，后宫瑾妃就悄悄同他打听过。没想到披风一织成，皇上回来的第一日，就赏了嫦妃。
魏不贤自然不敢怠慢，虽已经算是熟识，依旧朝月常一揖，“见过嫦妃娘娘。”
其实月常并不觉得冷。之所以特意穿了这披风，也是因为他今日晚上走时留了许多东西，包括新制铜炉几件，许多细软衣裳，还有些珠宝首饰。她本来并不在意这些，就让白栀去安置了。可白栀一声惊呼，双手将那件披风捧到了她面前。
“娘娘您看！”
她瞥了一眼，“不就是一件披风么。”
白栀却说，“娘娘，瞧您说的。您怕是不知道，这披风没制成时就在宫里传得邪乎，说是这么一缕绒就是一锭黄金呢！没想到，皇上将它给了咱们娘娘！这下，后宫谁也不能轻视咱们了！”
月常这才多看了两眼，小小一件衣裳，竟有如此作用么。披风上的细绒确是柔软，也不知是取自什么动物身上。只是在软也没有少白腹下的绒里舒服。临出门的时候，她故意给自己穿了那件披风。瞧，活学活用，她立即便学会用这小小物件来保护自己了。
月常往魏不贤身后看去，长长玉阶之上，恢弘长思殿依旧矗立着。只是殿里好像熄了灯火，难道他歇下了。
“奚，我是说，还这么早，皇上他睡了？”
魏不贤点点头，“是，皇上说累了，也是刚刚歇下。等老奴清完殿前琐事，也就该退下了。娘娘若有事，还是明日再来吧。”
“这样啊-----”月常叹了口气，于长思殿前磨蹭徘徊，迟迟未走。心中一阵盘算，她依旧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轻重。也许她比不上郁蓝，可他既然带她回来，就说明并不厌她。
既然她下定了决心，今夜就一定得进长思殿。而且，她不信他已经歇下了。
“无妨，他既然睡了，我就在这里等他。”
“这-----”魏不贤有些犹豫，清楚这嫦妃在主子心里的地位，一时没将她赶走。
月常看见魏不贤转身绕到了长思殿后。
冬夜凛冽，宫中百草凋敝，再也没有什么能遮挡清凛月辉了。她于月下承辉，低眸一笑，妖媚之姿竟愈发令人心旌难安。月常在长思殿住了那么久，岂会不知，进出长思殿，可不是只有正门。
果然，魏不贤从一侧偏门进了殿，“皇上，嫦妃娘娘正在殿外候着。”
身上的伤口已经太医处理过。除却细小划痕用药敷过，身后奚昊宇给的那一剑伤口已经被白纱缠上。
想起她下午时候问过他的话，说什么是不是要讨他的喜欢才能在宫里生存下去。奚昀不由唇角一勾，若说这石头有些小聪明，可有时候又傻得冒泡。有些事，不同她明说，她似乎永远也不能明白。偏偏现在，他又什么都不能同她说。
魏不贤又说，“嫦妃娘娘还说，她要在门口一直等下去。”
太医背起药箱之际，依旧是例行嘱咐。
“皇上虽体质异于常人，可伤口险些深入要害，万不可大意。这几日要忌辛辣、忌海物、忌酒，特别还要节制。”
奚昀当然知道太医口中的节制是什么意思，只说，“朕知道了。”
魏不贤也听出了太医的意思，“要不，老奴先同嫦妃娘娘回禀一声，让娘娘先回去吧。”
奚昀起身，只披上了底衣，“不必了，让她进来。其余人，都退下吧。”
“是。”
临走时，顾晏从侧门将太医送出来。
“太医还是老规矩。”
“顾公子放心，皇上身体攸关社稷，老臣知道，自不会乱说。”
送走太医，顾晏在长思殿侧门边上碰上了月常。
看见眼前女子，顾晏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躬身道，“见过嫦妃娘娘。”
月常阶上一停，不慌不忙，“顾公子无须多礼。”
待月常入殿，顾晏一人走着回去，想着她身上的那件披风，忽而笑出声来。
“看样子，是终于懂了这生存法则啊。”
长思殿里，以前她放的夜明珠还在他案前。他也并非如魏公公所说已经歇下，此刻就坐在夜明珠旁，将朱笔一放，不知是批了些什么。
听见声音，奚昀抬头。
他给的那件披风，果然适合她。不同的是，这颗石头今夜黛眉轻扫，樱唇轻点，脸上绯红莹润，看起来像是施了薄妆。玉白的小手叠在身前，衣饰整齐，鞋子也选了与衣裳相称的一双。这不规矩的妖精，在今夜竟然规矩起来了，倒是奇怪。
“过来些。”
月常听了他的话，缓缓走到他身边。
“坐下。”
这案后只有一个座儿，月常轻一转身，落在了他膝上。这妖精倒是自觉。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与往日不同，除却依旧比她的身体热上许多之外，月常还能闻到淡淡的草木清香。
坐在他怀里，一手环上他的脖颈，樱唇贴进，吐气如兰，她在他耳边轻声道，“不是说已经睡了？你这个骗子。”娇娇软软的声音落在男人耳边，带着些嗔意。
妖精若是学会了同男人撒娇，主动招惹起人来，又有几个能挡得住。
此刻，她精致的小脸就在他眼前，小巧的鼻尖快要碰上他的。就连樱唇，也近在咫尺。
……
天下也好，女人也罢。妖精又如何，还不是同他服软了。
本该高兴的不是吗，可他心里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像是扎着一根刺。特别是她叫他皇上的时候。
这样乖顺的她，还是他的小石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