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常刚睡着没多久,就觉得身上暖了起来。暖得她有些热。
她伸腿踢了一下被子,发觉浑身有些不利索,像是被人抱着。
睁开眼睛,肩上果然横着一条胳膊。不是白栀,是一个男人的胳膊。
“奚昀?”
她还想抬手揉揉眼睛,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不是他。”
“少白!”
听出他的声音,她急切地在他怀里转身,看清了身后抱着她的奚靖宸。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她伸手去摸他的脸颊。
“嗯,我没事。”
他说着,又要往她身上凑。是怕她冷。
月常忽然想起来,她方才不是跟白栀一起睡的么,一手撑在他身上,不让他靠近。
“我问你,可看见白栀了?”
奚靖宸不想回答,禁不住她一直逼问。他若不说,看样子她就要下去找。
“那丫头将自己的被褥都给了我,也不知她一个人能去哪。”
奚靖宸看了看压在她床上的两床被褥,只好同她说,“我来的时候她要出门,这会儿可能往灼玉宫后面的废园里去了。”
“废园,她去那里做什么?”
奚靖宸咽了口口水,在床边盘腿坐着,眼神闪躲,不敢看她。
麒麟与她待了那么久,她一眼就瞧出不对。
一下拎了他的耳朵,“是不是你与她说什么了!”
“哎,你干什么!疼,疼死老子了!”
这一世,他堂堂小王爷还没被谁揪过耳朵。伤没好就来看她,谁想到她醒来就喊他九哥,现在还伸手捏他耳朵------
“你还知道疼!你到底与白栀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真的什么也没说-------”
奚靖宸自然不会同她说实话,只得咬定什么也没说。
月常松了他,一下坐在床边,“白栀是我的丫鬟,又不仅仅是我的丫鬟。她若有事,我就再也不见你了。”
雪夜未眠,一人在灼玉宫里徘徊的不只白栀一人。
那人显然没想到这么晚了,院落一角还有个丫鬟。是以一时没发现白栀。白栀却一眼便认出那人身形。随从侍卫都未带,一个人正往灼玉宫方向走着的,分明是皇上!
顾不上许多,白栀一凛,想起小王爷还在-------
转身匆匆跑回灼玉宫。她也不敢敲门,生怕发出声音,便推开一条门缝,悄悄钻了进去。
“娘娘,不好了!”
奚靖宸正愁着要不要出去找她,听见她的声音道,“你看,她没事,能跑能叫呢。”
白栀什么都顾不上了,径直跑到了月常跟前,“娘娘,皇上,皇上来了!”
在床边上坐着的两人一愣,皆没反应过来。
白栀为这两人急出了一头汗,“哎呀,小王爷若是再不走,皇上来了就说不清了!娘娘到时候连性命都会不保!”
奚靖宸却站起身来,“我才不怕他!这里这么冷,我倒要问问他是想冻死谁!”
月常咳了一声,不疾不徐,问了一句,“唔,你是觉得自己能打过他了?”
“我------”奚靖宸将头一扭,依旧理直气壮,“不能。”
月常起身,低声道,“知道不能还逞强。来不及了,快变回去。”
奚靖宸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她竟然要他当着那个丫鬟的面-------
月常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你听不见吗?来不及了!究竟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你的小命重要!”
“老子可是堂堂------”话未说完,奚靖宸率先听见了雪地里细微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她说得不错,他打不过他九哥。而且他尚不知她是犯了何事,才被撤走了铜炉被褥。若是他九哥再以此为由,想找她麻烦,他保护不了她。只得将牙一咬------
“啊!”
白栀看着地上雪白一团小兽,惊得一下捂住了嘴。
地上小兽抖了抖身子,朝白栀翻了个白眼,似在嘲她少见多怪。
月常将手指放在唇上,朝白栀“嘘”了一声,随即弯腰,一手拎起地上那只小兽,从一侧开了窗,将它丢了出去。重新关好窗户,回头见白栀还傻站着。
“白栀别怕,你今晚所见,我以后在同你解释。快先去准备迎他。”
白栀木然点点头,她今晚,从头到尾,整个都像在做梦。
窗下枯草上,雪已经积厚,小兽被丢出来,砸进雪里,扑腾了好一会儿才从雪里出来。
靖妃深夜披了衣裳,吩咐门口几个侍候的丫头。
“皇上走了的事,谁若是说了出去,就当心自己的脑袋!”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将她往旁边一丢。她翻身主动去碰他,他也不拒绝,她却触碰到一层厚厚纱布。
他身上有伤?早就听说,他回来这几天,一日也未闲着。朝堂上暗流涌动,每日都有朝臣以各种各样的罪名被杀。
后宫表面看起来还算祥和,可其实也已经是人心惶惶。哪个妃嫔不都是与前朝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听说瑾妃的爹,一介文官也要被问罪,瑾妃这几日整天哭哭啼啼往太后处跑。
起先太后还见她,可后来估计是听多了生了厌,干脆闭门不见。听说,这几日太后只与郁蓝见了几面。也是,只那个女子才能长年讨太后的喜欢。
手腕随即被他一握。
“皇上,你弄疼臣妾了------”
“若敢多嘴,便废了你这只手。”
“臣妾不敢。”
他一下松了她。又缓缓闭上眼睛。仿佛方才他热切的欲念都是她的幻觉。
饶是身上什么都没有了,她也不敢在妄动,就在旁边识趣地给他捏肩。可他后来还是起身走了。
他走后,靖妃又一阵后悔,才抓起自己的衣裳嗅了嗅。他向来不喜欢浓香,今日怎么疏忽了。难道是因为她熏染了这么浓郁的香。
灼玉宫里,奚昀进门的时候,灯盏都熄着。
他不信,这样的温度,连他都觉得冷,她还能睡着。可殿里又安静,一丝声音都没有。她当真是心大,知道他去了靖妃那里,一整晚半点动静都没有。她不是自诩体谅灼玉宫里的下人么,就算为了白栀和方训,她哪怕去求他一句------
此刻,灼玉宫重新掌了灯。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奚昀看了看她,单衣单裙,这石头也许真的不怕冷。
“灼玉宫虽给你住,可也还是朕的,朕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月常点点头,“皇上说的是。”
奚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只觉得木质的扶手处凉得似冷玉一般。
“朕今日来,是送你一样东西的。早就答应了你,如今回宫了,正好给你送来。”
几个小太监抬进来的,是一只煮酒用的小酒炉。
方才在靖妃那里他就看那温酒的丫鬟,明明样貌与她无半分神似,他却总想起她摆弄酒壶的样子,以及手上窸窸窣窣的疼。
他已经许久不能感受到她了。恼人的细碎疼痛终于不见了,他却总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于是他去靖妃宫里一趟,借机赏了许多东西,声势大到恨不得连宫里的老鼠都要知道。
他甚至想起,不久前,她在长思殿里,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嗔他的那一回。
“奚昀,我不许你去找别的女人。”
他冷笑一声,问她为什么。
她不知羞地说怕自己不够吃。
她记性可真是好。他当时斥了她一句,要她记着自己的身份,她便真的记住了。今夜灼玉宫里依旧一片沉寂,她不闻不问,安静得好像不存在。
来了才知道,她不是不存在,只是不关心,不在意。以至于无论他去与谁春风一度,她都能睡得着。
他一进来,她就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香气。她以前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知道了,是女人身上的香。每个女人身上的都不尽相同。他与那女人靠得越近,身上沾染的就越多。
月常见了摆在面前的小酒炉,笑道,“一只小炉子而已,还用得着嵌宝么?”
酒炉是他让人做的。魏不贤做事出色,可是接到这旨意也很是为难。只因一只酒炉无论如何做也还是一只酒炉。可魏公公到底是魏公公,他知道皇上心思,这东西肯定是要送嫦妃,便出了这么个主意,在酒炉上嵌宝。
月常不知道,这酒炉上奇怪的宝石随便抠下来一颗,都是连城之宝。以至于工匠镶嵌之时连连可惜,这么好的东西,竟给嵌在炉子上了-----
奚昀坐在椅子上没说话。
不多时,月常让白栀带了酒来。几个小碟在地上炉边依次摆开,蜜中梅花、几片竹叶、清香松子、圆滚滚的雪白莲子-------
白栀取了个团垫来,还算厚实,月常就跪坐在上面。
奚昀看她瞧着火苗的样子,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要试试这嵌宝的小炉子。合着他还不如一只炉子能让她有兴趣。不多时,灼玉宫的清冷里便掺杂了酒香。花香、松香、莲子清香全部融合在酒里。
奚昀靠在椅背上,看着她斜坐在地上,酒水依旧往她手背上溅。
他眸子一眯,蓦地直起腰身,厉声道,“月常,你的鞋呢!”
一双小脚丫从她的裙裾里钻了出来,脚背连带小小的脚趾比平时要胖许多,红彤彤的,分明是肿了。
月常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手上一抖,莲子比平时多放了两颗。
她回身一看,自己的脚一直是冷的,冷得久了就习惯了,从昨日回来就一直没穿鞋。月常一边将脚缩回裙裾里,一边伸着脑袋看酒炉里的酒,她还想着怎么把多放进去的莲子拿出来。
“鞋子啊,不是给你脱下来放书房里了么?”
“朕只给了你一双鞋吗!”
“那倒不是。”月常歪着脑袋,“就是脚肿了起来,穿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