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靖宸离得近,清楚看见月常出了一身汗。汗水濡湿的衣裳,紧紧贴在她身上。才好看了几分的脸色瞬间又褪成苍白。却又自始至终护着那丫鬟,恍若不知道疼。
一壶水终于倾完,除却手红的像被火灼过,皮肉参差不全。月常整个人苍白得全是雪色。惟那神情不变,好像不觉得疼。
欺负人欺负得理所当然的小主子,一时间也一言不发。
殿内沉寂,只有白栀瘫软在地上断断续续哭。手还被她牢牢握着。
“月常,你是不是傻啊-------”
月常终于松了手,看那瘫坐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小丫头,半晌才说,“你才傻呢,就知道哭,没出息!”
奚靖宸暗道,她倒是有出息,手都给人家烫烂了。那脸上扭曲的笑,配上那双手,白日里瘆得人直哆嗦。
奚靖宸别过头去,假装没看见那女人的一双手。莫名有些坐不住。
本来想罚的就是月常,瑾妃只恨那开水没有在烫一些。“这样也好,月常,既然如此,你就在替小王爷奉一杯茶吧。这回可要记着,莫要倾溅出来了。”
连奚靖宸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听话,转身又提了桌上小壶。
与她几面,还有夜里窥她一回,奚靖宸隐隐觉得,依着她的脾气,她该不会如此乖顺才对。何况这回还被烫了。
不过是昨夜有人才跟她说过,要她听瑾儿的话。
面目全非的手,捏了一个小盏子,十指肿起,快要失去知觉。提着玉壶的手颤颤,还是不可避免地洒出来了些水在桌上。
粗红的手在桌上一掠,五指如小萝卜,将那些同样滚烫的水滴都用掌心抹去。
好像那手不是她的,本来就是抹布来着。
一盏茶,被流着东西的手端到了奚靖宸面前。也不知她手上流下来的,是脓还是方才浇上的开水。
半晌,奚靖宸未接。
“侍茶要净,月常,你这手,要小王爷如何接?”
月常明白过来,他之所以不接,是嫌她脏。于是低笑着近前问他,“小王爷,可是嫌脏?”
奚靖宸没说话。月常搁了茶盏,掀起自己衣摆,开始按着自己的手狠狠擦。
奚靖宸看清了,她手上的,分明是脓。要不,怎么越擦越多呢,弄得她衣裙上湿黏黏一片。
等她终于擦够了,重新又端了那盏茶。
似乎他不喝,她就这样一直维持着姿势。那手上的皮被她彻底拭去,流出来的脓沾染了茶盏。
她看上去一点也不疼,也不知这女人是个什么,野气得很。
若在往日,他不想喝的东西,一把拂了便是,谁还能迫他不成。
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他竟压着心头一抹恶心,接了那黏糊糊的盏子,快速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来,匆忙道,“瑾嫂嫂果然手段过人,靖宸自愧不如,今日还有事去兵马司,改日在来讨教吧。”
奚靖宸转身就走,一不留神竟被不高不矮的门槛绊了个趔趄。
瑾妃几步过来扶了他一把,“小王爷,要当心。”
衣袖上纤指如玉,奚靖宸眉头一蹙,莫名厌烦,将瑾妃推了,“多谢瑾嫂嫂。”
瑾妃又提醒道,“小王爷,明日郁小姐生辰,太后借此在宫中设家宴,小王爷莫忘了才是。”
“知道了。”
奚靖宸一刻也不愿多留。
这回他眼前倒是不总出现一张白瘆瘆的脸了,换成了一双快被烫烂了的手。
无理的事没少干,他可从没亏心过。
出了碧桂宫,原本还想去长思殿找他九哥的,这会儿也不去了,一手撑着一颗树,弯着腰恶心得直想吐。
他这爱干净的毛病已经要病入膏肓,莫说光是那双手就让他想吐,刚刚那盏子上的脓,也不知道被他喝进去了没有。
“呦,小主子怎么了?几日不见,莫不是,有了?”
阴沉沉一抬头,奚靖宸见那调笑他的公子板板整整立在一旁,只管看热闹。
顾晏知他的毛病多,想这宫里也无人敢惹这位小爷的,只当他是见了什么肮脏东西,正躲在这里吐。他刚从书房送完秘奏出来。既然碰见了,便免不了要笑他两句。
“十一爷,莫不是这些日子在兵马司还没习惯?”
他去兵马司已经有几日了,顾晏当初听说了只觉得奇怪。皇上明明知小王爷爱干净到矫情,怎么还要这小王爷到兵马司去。翰林院与爷爷说起的时候,顾晏也是没当回事。爷爷顾晋阳却说,“腥风血雨,哪有干净的。”
奚靖宸吐了半天,吐得胃里发酸,什么也没吐出来,一扭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来扶老子一把!”
顾晏摇摇头,只能上前去扶他。
“去书房,还是去长思殿?”
奚靖宸摆摆手,“哪儿也不去,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