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月常就感觉到了那令人窒息的痛。她不得不像奚若一样,缓缓蹲下身去,蜷缩起来。
“原来,是这样的疼,四肢百骸都要被碾碎一样,奚若……”
她回来的时候,奚若也是如此,在地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看见她一边叫着娘亲,一边挪着小身子往她身边去。
可后来,她抱起奚若的时候,奚若还在笑。小手擦着她的泪,说,娘亲,不要吃糖。
“奚若,奚若……”此时疼的不是身上,而是来自左边胸腔里。
奚靖宸已经跑出去拎大夫去了,嘱咐白栀万不可开门见光。
白栀看着在地上疼成一团的月常直哭,“娘娘,你告诉白栀,怎么才能帮你,怎么才能让你不疼……都是白栀的错,白栀没看好奚若公主,娘娘,您别折磨自己了,您杀了白栀吧……”
月常倒在地上,听见哭声,眼前一片模糊,她有些看不清白栀的样子了。
“白栀……不怪你……”
白栀眼泪也顾不上擦,睁大了眼睛看着月常。
“娘娘!”
那个又妖又媚的女子,此时双唇无半点血色,皮肤惨白,似前日里院落纷扬落下的白梨。双目却是赤红,她浑身开始发出微弱的红光,且变得越来越盛。
月常伸手,抓住了白栀的胳膊。
“白栀,我要坚持不住了。拜托你,将我丢到没有人的地方去。但愿这次,不会被他捡到。”
“娘娘,您别胡说,白栀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月常又摇摇头,“丢掉还是不行。白栀,求求你,将我碾碎,就像碾碎一粒普通的珠子一样就行了。这样他肯定找不到了。”
“娘娘,您别吓唬白栀……”
门口一瞬强光射进来,又一瞬消逝。
月常没有力气抬头看她面前的人是谁了。就算抬头了,也未必能看清他的样貌。她只看见眼前一双明黄绣线衮龙靴。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应该是奚靖宸。
“呵,还是晚了。”
红光愈盛,奚靖宸在一旁喊了一声,“九哥,她坚持不住了!”
等到星河无垠,清辉洒下,长思殿前层层御守无言,于静默之中齐齐一跪。
夜色里,只有兵将身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军中规矩,见君交械。
魏不贤在一侧,推门相迎,看清了奚昀怀里的女人。皇上还是亲自将她抱来了。
月常醒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趴在一个人身上。
他穿了一身云丝底衣,明黄色,轻柔一层,丝毫不影响她感受他身体的温度和气息。
在看她自己,竟是一丝不挂。如第一次见他一般。不同的是从案头到了床上。
身上几处大穴被人封住又解开,经络里干净清澈,疼痛已经悉数褪去。就是胳膊腿的没什么力气,微微有些酸,像是刚刚与谁打了一架。
月常看着被她枕着的男人,紫蕴丰沛,将她笼得严实。学着他的样子,一只手钻进他的衣襟,葱指在他没包扎的地方轻轻抚着。
“不是不愿见我了?还是舍不得我死?”
奚昀睁开眼睛,看她终于缓了过来。他若在晚去一步,何须白栀动手,她就要真的裂成粉末了。
“你若想死,何必要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嗯?奚昀,难不成你能狠下心来杀我?”
她笑笑,趴在男人身上,伸出粉粉的小舌,不经意舔了一下唇。迅速一低头,她浅浅在他唇上咬了两下。随后牙关一虚,被他的舌趁机而入,缠着她的疯狂肆虐。
好不容易才松了她,月常趴在他身上微微喘息。
奚昀一边抚着她的发和柔嫩脊背,一边问她,“小石头,在想什么。”
“想奚若,想婉华姐姐,想爱打滚的少白,想许久没见的可言,想青江,想以前那般恣意的小姑姑,想白栀和方训。嗯,还想关瑶和顾公子。”
他听着她将身边人都数了一遍。她睡在他身边,想的都是别人。
气泽微微变化,她知道他似乎不高兴了。于是身子一侧,在他耳边道,“还想原来那个冷冰冰的你。”
薄被下面,大手在她身前一握。
“说清楚,什么叫冷冰冰的我?”
他轻轻地揉,手倒是烫得很。
她眼睛一瞪,“你忘了?瑾妃打我你也不管,你还放狗咬我来着!”
如今,都说瑾妃失势,而宫里也许久未曾见过狗了。
不多时,一向安静的长思殿里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声。
魏不贤眉宇一蹙,一挥手,随着禁卫一同后退数十步。
她今夜睡得踏实。不是因为她将那些疼痛都忘了,而是因为她知道了该怎样让那些她放不下的人都回来。
时光流转,原来一切只在她一念之间。若非她疼的快要窒息,她或许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能力。
嫦妃又住回了长思殿,这消息人尽皆知。以至于耳力如奚靖宸者,每每来长思殿外厅议事,甚至能听见她沉睡的轻鼾声。
郁蓝顶替了送药的太监,进来想见他一面。更重要的是,她想见见住在长思殿的嫦妃。
遗憾的是她来的有些早,并没见到嫦妃。而他这几日恢复得不错,太医说,还从未见过愈伤如此快的。她日夜照顾,他总不见好。那个嫦妃一来,他就迅速好起来了。
郁蓝虽未能得见嫦妃,可她听见了些许声音,是从里间传来的。
“奚昀,混蛋!”
那一声,奚昀也听见了。
她明明没醒,还在吸着鼻子骂他。
不过是因为他昨夜里没顾上她的求饶。一连几日,他第一次碰他,怎会惜力。
月常醒的时候没看到奚昀。他好像是有事出去了。
她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奚若走的第七日。他不在正好。
关于奚若,她未在提过,他也许以为她终于能放下了吧。
可那是她的女儿,她一刻也未放下。
将奚靖宸给她的鳞片擦了擦又仔细收好。
对付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个该足够了吧。
奚昀回来的时候,月常正斜斜躺在小榻上。
她又不好好穿衣裳。衣襟半开着,露着绵软娇嫩,一双小脚丫搭在他龙椅的扶手上。
殿里不冷,也没别人。在椅子上坐下来,将她的脚丫握进手心。
她一向不喜欢素色衣裳,总爱问他要鲜艳的衣裳穿。今日却挑了一件白。白衫上有些皱,还有些泥污,也不知道她从哪里蹭的。
原因他知道,今日是那孩子走的第七日。
“小石头,孩子,以后……”
他想说,以后,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可月常丝毫看不出伤心,任他握着自己的脚。
“奚昀,我给奚若报仇了。我杀了害她的凶手。她在长思殿后面的小径徘徊,该是在等你吧。还是说,你们每次都在那里见面?只是这次她没想到,碰到了我。我还什么都没说,她就害怕了。你放心,我没有冤枉她,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什么都说了。”
男人脸色正变得僵硬。身上紫芒如针。他知道她不是玩笑。
此时在看她身上,伸手将她披着的白衫一扯,上面哪里是泥污,分明是血渍!
与此同时,长思殿外响起魏不贤的声音,“皇上不好了,郁家反了!马上就逼至宫门,估计有两万人!”
月常觉得脚腕一疼,她被人捏着脚丢在了地上。
“来人!嫦妃犯下死罪,押入天牢,三日后,斩!”
月常也不急着起来,就趴在地上,看他是如何为那个女子暴怒的。
甚至,她被魏不贤从地上拉起来带走的时候,鞋未穿。
长思殿前,奚靖宸也在。
“靖宸,前日嘱咐你九城兵马司的事你可办妥?”
奚靖宸当时因为奚若的事,他还在气头上,便故意拖着没去。再说,郁家也不可能说反就反。
郑新羽见奚靖宸不说话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小王爷!你可知宫中御守远远不够,兵符在你手上,若短时没有增援,如何抵挡两万精锐!”
“我,我也没想到,那老贼竟能这么快-----”
顾晏道,“郑大人先别急,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郁家手上总共不超过三万人,应该会趁虚全部围攻皇宫,且主要兵力应该会放在长思殿方向,只要合理分配御守,应当可以拖延到援兵到的。”
郑新羽点头,“对,顾公子所言有理。现在应该立即调派御守。”
奚昀似乎早就料到那小子会出些纰漏,取出一张布防图来。
郑新羽接了,眼前一亮,“原来皇上早有准备!”
顾晏说,“这调派御守的事,就由小王爷将功补过吧。”
奚靖宸也不推辞,拿了图匆匆就去了。
“九哥,等完事了我在请罪就是!”
外面风云动荡,一场宫难正悄悄酝酿。天牢里却静谧无声,帷幔垂下,将里头衣衫不整的女子遮了。
实在太安静了,就连白日里骂骂咧咧的狱卒也安静下来。月常只能撑着粗糙桌面瞌睡。
她丝毫不知道,就在此时,天牢四周已经被暗卫层层包围。
奚靖宸将布防图上的人数清点一遍,觉出不对。安排好一切,他又返回长思殿。
“九哥,禁卫里,为何少了长思殿最精锐的一支!”
魏不贤知道那支精锐的去向,却未同奚靖宸解释。在他押嫦妃去天牢的时候,那些精锐就一并被派去驻守。
奚昀只说,“你不是自诩多厉害么,小小长思殿都守不住?”
“就那些喽啰,老子一口……”奚靖宸咳了两声,“就是怕吓着你们。”
何况奚昀早就说过,不许他化成麒麟。
一夜鏖战,长思殿前,郁承天身后还有不足百人。
郑新羽擦了擦唇角的血。今夜没有主仆,能打的全都上了。五千御守悉数战死。奚靖宸身上的衣裳也被多处划破,衣裳上有血,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郁承天看了看站在长思殿石阶上的奚昀。
“想不到,区区五千人,就耗损我两万人。你果然比老四成器许多!可是那又怎样,我剩下的一万援军马上就到。就凭你们几个,还能挡得住吗!奚昀,今日要么还蓝儿命来,要么将皇位交出来!”
“呸!你也不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有本事跟老子单挑!”
“呵,小王爷还是这么大的脾气。好,既然不知天高地厚,那今日就让你这小子知道老夫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