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常并没应他这问题,只低头靠在他胸膛上,缓缓说,“关于郁蓝,我不得不杀。否则没有办法向婉华姐姐交代,也没法向我自己交代。不管你认不认奚若,她都是我的女儿。我欠郁蓝一条命,她来找我就好了,何必要伤害一个孩子。”
他冷哼一声,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可你杀了朕的皇后。”
她点点头,“嗯,杀了你的皇后,实在是没办法的事。这样吧,等到了日子,你按时迎她就是,我向你保证。大不了------”
后颈一热,月常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丢开。后背撞在身后的栏杆上,撞得她直疼。男人一瞬逼至眼前,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发了脾气。
被他推开,月常就干脆靠在栏杆上缓了一口气,而后目光落在一侧枯草上,低头一笑。
“你怕什么?”
下巴被他捏起,她不得不看他。
“你给我说清楚,大不了什么!”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那样子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他的确是在怕。怕她知道了什么,更怕她做出些什么来。
面前的女人刚刚吃饱,水灵得能掐出水来。俏脸染了笑意,“大不了,我去换她回来呗。”
“月常,你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月常想了想,她想要的好像已经回不来了。于是双手抵在他胸膛上,将他一推,“我什么也不想要。”
她什么都不要,包括他。
奚昀从牢里出来,魏不贤已经等候多时了。
“皇上,小王爷的伤不轻快。太医说,只您能救他。”
“嗯,知道了。”
整整一天一夜没有歇息,援兵奉命赶到的时候,宫中御守多数战死,只剩太后宫里的十二人。
“给您召皇驾来吧。”
“不必了,朕走着。今夜准备好凤冠喜服,花色纹饰皆按皇后礼制来。朕明日就要用。”
魏不贤一直躬身听着,内心惊讶未曾展露半分。
“皇上,这衣裳的尺码------”
魏不贤并没问皇后人选是哪位娘娘,而是只问了衣裳的尺码。
“按嫦妃的来。”
魏不贤一顿,才应下。
“是。老奴这就去办。”
“等等。”
奚昀抬眼看了看京都城垣,随手一指,“这里,也要喜庆些。凡她目之所及,都要有红色。”
“是。”
安宁宫,奚昀一进门,便听到了太后的哭声。
郁承天的尸身就停在安宁宫。太后正伏在郁承天身边,抬头看见奚昀,“他是你舅舅,你怎么能杀他------”
奚昀往厅中一站,目光略一环顾,太后身边的纪淑芳心中一颤,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母后,朕若不杀他,他就要杀靖宸。他利用自己的女儿和母后,要夺朕的龙椅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他是朕的舅舅?”
太后止住了哭,心中一阵虚怕。郁承天已经死了,顺藤摸瓜,他手里,应该有安宁宫与之合谋的证据才对。他今夜来此,难不成是要兴师问罪?
奚昀又说,“母后心地善良,奈何身边人受人怂恿蛊惑,勾结郁承天,意图谋反。朕相信母后并不知情,只是若不清理干净,君心臣心都将难安。”
说着,奚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
纪淑芳腿上一软。
勾结奚昊宇,与郁承天传递消息,信件往来,全是由她代笔!太后未曾亲自写过一个字。
“来人,将纪淑芳带走!”
杀纪淑芳,太后辩无可辩。还好,她给自己留了一条活路。
“太后救我!我是冤枉的!我写的每个字,都是出自太后口中,皇上明察!”
奚昀一笑,“纪姑姑当朕是三岁小孩子不成,太后是朕的母后,怎会勾结外人谋反?来人,推出去即刻斩了!”
当夜,纪淑芳血溅安宁宫。
安宁宫上下的宫人全部换了一遍。
“母后安全马虎不得,还是换成能信任的人最好。”
他哪里是担心她的安全。不过是找人看着她罢了。宫难之时,御守有限,他还没忘了安宁宫,派足了御守护着她的安全。太后明白,他已经情至意尽了。
随后,奚昀就要回长思殿。步履匆匆,也不知道在着急什么。
宫难刚刚过去,百废待兴,他许是忙着处理政事。
瑾妃失势,嫦妃入狱,郁蓝殒命,他身边似乎少了许多女人。这么多年来,靖妃一直被瑾妃踩在脚下,如今太后自身难保,更无暇顾及其他。这是接近他的好机会。
“皇上处理政事繁忙疲累,让臣妾照顾你吧。”
奚昀想了想,竟然答应了。
“也好,来长思殿。”
靖妃忙应下,“是。”
靖妃觉得,上次他去了她宫里,虽然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走了,可他至少不讨厌她。堂堂天子,怎么能少了女人。而靖妃自己也没想到,这次竟然破例让她去长思殿。
到了长思殿,奚昀正站在镜前,问靖妃,“朕这身打扮,你可喜欢?”
他曾经在这张镜子面前,按着一个女人,将她弄出了血,面色惨白。
也是在这张镜子面前,那个女人偷偷穿了一身嫁衣,看见了苍白的自己。后来,这镜子就被她遮上了。
如今镜面被重新揭开,换他站在镜前细细打量自己。
靖妃没想到他会如此问,将他略一打量,随即低下头去,温声道,“喜欢,皇上怎样,臣妾都喜欢。”
一身龙袍,威严挺拔,身姿如玉,行事果决。靖妃说的倒是实话。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
可他似乎不怎么满意。
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条粗布发带,苍蓝色。一瞧就是不值钱的东西。
“这个,给朕换上。”
靖妃接了那条发带,一边拆下他发上玉冠,一边问,“皇上怎会喜欢这个?”
墨发散开之际,不知是哪句话惹他不高兴了,他又说,“算了,朕自己来吧。”
靖妃只得将发带又还给他。
后来,天刚透亮的时候。魏公公匆匆而来,还带来了许多身衣裳,皆是大红色。
“皇上,您吩咐的衣裳已经做好了。”
他很快就挑定了一身女裳。他很清楚那石头穿什么好看。
“这件,给她送去。”
魏不贤领了命,又出去了。
而后奚昀自己一连试了几件,却总犹疑不定。
他不知道,他穿哪件,她才会喜欢。在他看来,这些喜服的样子都差不多。
“什么时辰了?”
靖妃回道,“皇上,快卯时了。”
“嗯,就这件吧。”
再未多说,靖妃一人在殿里,看他就穿了一身大红就出门,似有什么急事。
若她没记错,今日该是嫦妃受刑的日子。那同是大红的女裳,究竟被魏不贤送去了哪里。
早就过了日出时间,天却还一直阴沉着。北风卷地,城墙上挂满的红绸猎猎作响。
他鲜少乘撵,今日出门却特意允许跟了皇驾。
天气诡异,他心里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慌乱和焦躁。就连宫难之时,御守不足需以一敌百,他心里都没有如此不安过。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如果说还有什么他不能掌控,那就只能是她。
“再快些!”
她在牢里被押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龙撵一停,奚昀自皇驾下来,遥遥一望。
满场皆跪,只有一女子身着红裳,背对他而立。
天气阴郁低沉,惟独那抹身影红得鲜亮,明艳夺人。
看见她,奚昀松了口气,脚步缓了下来。一切是他多虑了。有他的亲卫守着,她哪会有事。
女子一转身,看见他,款款一拜,低低唤了声,“皇上。”
霎时间,帝王脸色一变。
这女人,不是她!
不仅奚昀,在场群臣莫不毛骨悚然。
这郁家的小姐,不是死了吗。
嫦妃就是杀人凶手,否则何来今日的斩首示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台下女子款款而来,低声说,“皇上,蓝儿回来了。”
台上人看了看她,并未应声,仓促仔细将满场一环顾,真的没有她的身影。
她去哪了!
还有,给她的衣裳为什么会在郁蓝身上!
“魏不贤!”
一声怒喝,台下群臣和刑官忍着惊怕,不敢抬头。
魏不贤刚刚将城墙和邢台上布置妥当,按奚昀的要求,所见之处都缠满了红绸,他也是刚刚到场。
“皇上,东西,昨夜是老奴亲自交给嫦妃娘娘,不会有错。至于郁小姐为什么------奴才实在不知。”
“那她人呢!”
台上人瞬间翩然而下,郁蓝一怔。身上这衣裳有些不合身。那女人比她略矮一些,可腰肢极细。她只能勉强将这衣裳穿上。
此时反应过来,他那一声怒喝,是在问她。
奚靖宸跟在一侧,回过神来,转头就往牢里跑。
片刻后,奚靖宸手心握着一样东西。
血红的珠子褪去颜色,几近呈白色。
白是杏花白。
他若在不来,她就要散了。
奚靖宸明白了郁蓝为什么死而复生,是她用自己好不容易修来的命换的吧。
她的命,她不要了,她的菩提珠本相,她也不想要了。
“普济,你可真是任性又没有良心,你不要少白了么?你不想见他,我就带你走。你想去百花洲,我就带你去百花洲。以后我们谁的也不欠。”
还未出牢门,奚靖宸便被随后赶来的人截住了。
握着她的手一紧,奚靖宸一个旋身想要躲。
奈何他面前的人比他更快。
一路出了牢门,奚靖宸边打边退,就要招架不住。
奚昀一身红衣激荡,出手越来越狠,似乎是越来越控制不住力道。
魏不贤暗道不好,这样下去,小王爷稍有不慎,一招防不住就可能毙命。
“糟了,皇上此般,该不是生了心魔,不认得人了吧。那可是他刚刚救下的小王爷!”
“皇上手下留情!”
奚靖宸还是不敌,被一掌击出,撞在刑台上。胸口一疼,吐出一口血来。
“打在旧伤上,呵,还是九哥知道怎样要我的命。”
抓着她的手依旧未松。
手腕被人用脚踩住,狠狠一碾。
“朕救你的命回来,是让你来抢东西的吗!”
奚靖宸勉力擦了擦唇角的血,“九哥,她不愿跟你回去了。你不是有郁蓝了吗,明明她把郁蓝还给你了,以后再不欠你们什么了。封郁蓝为后,把她还给我吧。让我带她走,九哥,什么小王爷我也不做了,我求你,放了她吧------”
奚昀未说什么,奚靖宸只觉得手腕上剧痛传来,他吃不住力了。
后来,奚靖宸疼得眼前一片迷蒙。他蜷在地上,看一抹白影幻在他九哥的怀里。
“不许你打他!”
帝王正温声细语哄着,“好,我不打他了。你随我回去。”
明明他昨夜才来过,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今早怎么会虚弱成这样子,稍不留神,遇上日光,她就要散了。
“皇上是不是认错人了?皇上今日要带回去的是皇后,郁小姐在那边。命只有一条,我和她,只能留一个。”
他眉宇一蹙,还未开口,月常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白栀和方训是不是,你休想拿他们来说事。你愿意杀谁就杀谁,我现在可不怕你。”
“小石头,你------”
月常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
“让我想想,想想回到什么时候合适。嗯,回到千年前吧,莲山无恙,我也没有偷偷跑下山来,不知明玺台为何。少白活得自在,婉华姐姐也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一手贴在他胸膛上,“至于你,是要娶明府城主的小女儿,还是院子里的那株玉兰,都与我无关了。”
“月常,你敢!”
她竟想回到还没认识他的时候,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将一切抹杀。
“我有什么不敢的,这事,我说了算。”她抬眸,踮起脚尖,攀着他的脖颈,轻轻啄在他唇上。
“奚昀,再见了。月常是菩提幻出的影,以后就没有月常了。普济以后也在不会修行,就安心在莲山了。愿你回到明玺台之后,一切美满。”
她的唇,又甜又软。
他一时僵在原地,胳膊一紧,快要将她的腰肢勒断。
“不行,我不同意!”
他这才明白过来,今日不是阴天才没有日出。而是时间停滞了。
她正消耗自己的力量,试图逆转时间。
方才同他说话的时间,浪费了许多力气,稍不留神,天边现了日光。
月常觉得有些刺眼,便集中精神,闭上了眼睛。
奚昀一抬袖,将她牢牢掩进怀里。
很快,阳光又被云层遮去,天象诡异,白昼似乎要退成黑夜。
“月常!我在说一遍!你给我停下!”
一旦启动,她就无法停止,必须要回到她选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