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个人用她最好的青春,让季雪的步子慢慢随着她的频率移动。那时,只要季雪稍稍倾斜身体,就能看到她娇小白皙的侧脸,傻傻地浮着不知名的微笑,却依旧在高兴地喋喋不休。总有那么多话要对她说。“我是来自开心国的精灵,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帮你脱离苦海”。何歆然总是这样说。她无从反驳。
她承认,何歆然韩静诺的“任务”已经开始对她起作用了。记得某一天里,在课间休息时,季雪和何歆然讨论着如何能准确无误地从门卫大爷的眼皮子地下溜出去,去庆祝韩静诺的生日。兀地,一个女生把脸凑过来,趴在季雪的书桌上,大大的眼睛一通乱转,“刚才是你在说话呀?”
是啊,角落一直是她的居所的。
“别逗她了,她不是不喜欢说话,只是不喜欢说废话,懂?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跟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何歆然就一只手抱着她的胳膊,一只手拎着大眼睛女生的耳朵娇羞着。何歆然眼睛里闪出白净的月光,映出一片绿湖,可真好看。
躺在黑夜里,胡思乱想的频率,升高了。可当她们俩个真的从季雪的生活了离开时,她心里是有过怨恨的。她那时候在看到过同位的一个女生,因为抱怨男朋友劈腿而用一张大大的纸写在这样一段话,贴在桌子上:
“陪伴算个什么东西,还不是持续仅一秒的“照顾好自己”就可以完全将它抹去,干干净净,一个泡沫也不留下。
要是明天你能回来,你说“再见”,我接受。过了这个期限,也就没有必要说“再见”了,因为我会说我习惯了。
你离开我,那段和你有关的记忆,就在那一刻,完全空白了。
我不曾认识你,你不曾见过我,人海中那么多人每天都在相遇,你我行色匆匆,样子都记不得。所以,你不是在找我,我也不是在找你。
你说,我家搬到北京了,必须走了,可能大学也会在那里上,从此你要自己活了。你要好好努力,报个北京学校的志愿,我们还能一直玩儿,和以前一样。你是空格了,我手边放着各种颜色的画笔,也有你眼眸里绿湖的颜色,可也没有打算把你填满。因为,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刻,也会有某种物质破碎,会将这七彩的颜色,溶解,重新洗白。我怕了。”
季雪她自己恐怕说不出这样的话。可最后一句“我怕了”,她在心里叨念了好久。而现在是不是就不必害怕了呢。
夜已经到了,外面嘈嚷起来,屋内闹了好久的三个人已经精疲力竭了,也慢慢安静下来。季雪本来生病了身子就弱,一阵闹腾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何歆然就爬到韩静诺的腿上,躺了好久,才开口说话,何歆然声音很小,轻微得只有蚂蚁能听见,她说,“静诺,你不能再离开我了。你要是再走了,我就会真的承受不住的。”然后,就没了声响,眼皮沉沉的,睡着了,也不知刚才的话真的是她说的,还是梦话。韩静诺抚摸着何歆然的头发,眼泪不住地流。
门外的三个人看到病房里的灯熄了,也就放心地离开了。今晚的夜是属于这三个女孩的,在她们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没有大喜大悲,但那美好一旦被夺走,她们也就一无所有了。
窗外的月,俨然洒出一层层轻盈的薄纱,沁出珍珠的光亮,把处在黑色笼罩的物体,都染上了一层白霜。天气越来越冷了,分明能感觉到流动的气流在空中析出冰来。抬头望着黑暗中的上空,遮挡视野的几处枝桠伸展着,仿佛是从遥远的神话时空里穿梭而来的白鹿的犄角。在恍然间,瞳孔里呈现出一种虚幻的错觉,天上映出白鹿的模样,闪着柔亮的银辉。
那几年的惶恐和怨恨,仿佛在寂静的黑暗里,也静静睡去了。
本以为昨天的雾霾,会在意料之中,选择在今天散去。季雪刚睁开眼就兴致勃勃地跑到窗台,拉开窗帘,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视野之内,全是一片白茫,弥漫着恍恍惚惚的飘渺质感。空气中一丝一丝浮游着,看似存在,却又用手无法触碰的雪气。有几股气流从中穿过,那像是积攒至几层楼高的白雪,就涌到眼前。季雪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就抓起眼镜戴上,这才看清所以然,原来是大雾天气。
昨晚季雪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烧也退了,所以今早查房的时候,护士就通知说可以今早就可以出院了。一大早徐俊申,齐洛溪就在病房门口等着,本来打算叫辆计程车,可看到三个人生龙活虎,刚起床就打打闹闹,这个想法很快就作罢了。
清晨的洛阳街,还有些安静。没有巨龙之魂的大气磅礴,没有中原大地之上的渺渺苍苍,此时的它更像是一只安睡的小猫,宁馨而沉静。仿佛它已经摆脱了琐碎快速的奋力拼搏,扔掉了遭到诅咒的利益之环,恢复了久远岁月的沉寂。可一晃神,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从静谧的黑夜中苏醒过来,慵懒的神情在惊醒之后就立刻添加了精神。或许,它就是个不眠的城,从未真正安心睡过吧。
陆陆续续的上班人流就开始在浓雾里穿行了,今天周六,行人和车辆也为丝毫减少,即使能见度很低,车辆依旧在安全距离内保持着尽可能的高速。洛阳它不是一线城市,却有着一线城市的不罢休。生活在这里的河南人,心存着田心和质朴,相忘于大城市忙碌的繁华。他们在巨大的枝茎上攀爬,在墨绿的大叶上行走,他们唯一的方向就是,天空之上,绽放光华的,红艳鲜花的,滴着香露的软蕊。
而在大道边的人行道上,不慌不忙走着这样的两排人,与忙碌的大道形成云泥之别。走在最前边的是两个成熟中透着青涩的高挑男生,其中一个较高一点的,凉凉的晨风迎面吹着他黑色的发梢,他身子颤了颤,把上衣上的拉链拉到了尽头,把光洁的脖颈隐藏在里面,而双手也就随即缩在大大的口袋里。
而另一个男生穿得更厚实一点,脖子上围了一圈红色的毛织围巾,那火红的颜色就像是一把火,燃烧在冰冷的清晨。也映衬着他白皙的肌肤。他视野上方,咖啡色的斜分刘海不断爱抚着他光滑细腻的额头,弄得痒痒的,不过很温柔。他一边走,一边还往身后喊,“静诺,有点冷了,这围巾你围吧。”说着停下脚步,等着韩静诺,这下五米远处就响起了一阵嬉闹喧哗。
很快就赶上了他们这两个男生的步子,女生们羡慕的唏嘘还不停止,“有病人在这里,你却眼里只看见你的静诺。”最先开口说话的是何歆然。听到这话,韩静诺低着头笑着,齐洛溪脸上就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对她们还不是很熟悉,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我疏忽了。”
韩静诺看到这个她眼里的小男生难得的害羞,就笑着走到他身边,“好啦,防止她们吃醋就把围巾给她们吧。我衣服很暖和的,不信你手放到口袋里试试。”说着还不由齐洛溪分说,就握起他的手,放到自己温暖的口袋里。周围三双眼睛都在看着这正在直播的,羡慕死人的温情场面,齐洛溪就更加不好意思了,但韩静诺的手又软又暖,也就随她握着了。
而何歆然看着,也不安稳了,一手拉着季雪就走到徐俊申身边,把展开的小手贴在他的脸上。然后把自己的黑色围巾轻轻绕在他的脖颈,皱起眉头:“怎么穿这么少,你不怕冻死啊。”徐俊申嘴角上扬,浅浅一笑:“你舍得我冻死?”
何歆然也不觉得害羞,就仰起头,徐俊申低下身子,她就双臂环着他的脖子,趾高气扬地说,“我当然舍不得。”
季雪这个单身公害,一大早就看到这种你侬我侬的场面,难免尴尬,“都适可而止。你们这群重色轻友的家伙,不要忘了我可是病人。再说时间都不早了,现在回去还能赶上课。”还不等韩静诺赶过来,何歆然就一把把季雪拉过来,一只手抱着季雪的胳膊,一只手挽着徐俊申,嘴里还不忘提醒身后的韩静诺,“静诺,你再不过来,季雪从此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可是爱情友情双丰收。”
“哪能这么便宜你,何况你都霸占这么久了,也该还给我了。”说完就小步跑了过来,引得何歆然一阵尖叫,慌忙拉着季雪往前面赶去。
这次季雪一生病,何歆然就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平日都是打闹在一起,连个矛盾也没有过,身边的人就像是空气一般的存在。好像就应该这样,理所当然地存在,当然更没有想过原因。而当仿佛要离开时才发觉,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了,那是一种要永远失去的恐惧和担忧。对于何歆然来说,她什么都不缺,她就是缺不得他和她,还有她。
三个女生就这样打打闹闹,奔跑在清晨的大街上,像是奔跑在青草原野上的小鹿,伸着细细的小腿,动动机灵的耳朵,蹦蹦跳跳,轻快欢乐。周围的大地上都是硬化道路,只有她们处在绝世的草原。偶尔身边的行人投来目光,感受着他们曾经的青春。一阵折腾后,她们就互相拥着,揽着腰,安安静静走在道路前方,享受着新一天的早上,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