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在不停争执，而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受控制地转身走远。
我走得很快，江暮迟原本与江士铭怒目相对，见状赶紧追了上来。
“许甯……”他叫我的名字，素来冷静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极易察觉的慌乱。
风迎面吹过来，我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我心里乱成一团，既觉得委屈，又觉得不甘，脑海里甚至还闪过自己是不是罪有应得这么一个念头。
如果没有因为我，江暮迟一家三口或许还在戴着面具过他们精致的小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闹得鸡犬不宁。
他为了我众叛亲离究竟值得吗？
如果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付出的代价太沉重，得来的东西却太简单，他会不会悔不当初？
我只是一个惨遭封杀的小明星，没有戴滢的美貌，没有谷芷珊的家世，也没有林徽的“温柔大方懂事”，我只有一个滥赌成性满嘴谎话的妈，和一个难堪至极的前男友，这样的一个我，又能和江暮迟坚持多久？
一时间我说不清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这段感情本身没有信心。
江士铭那一巴掌，虽打蒙了我，却也让我惊醒。
我面对一段感觉从不曾这么慌乱过，也才不曾这么小心翼翼过，按着我之前的脾性，早在发现自己对江暮迟动心的时候，就已经天不怕地不怕地表白了，可现在的我怯懦了，畏手畏脚了，哪怕在他明确表示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也依旧有那么一丝不确定。
就仿佛一个人在沙漠里走了太久，漫天都是黄沙，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绿洲，有草地有树荫有清澈的湖水，总会下意识思考这会不会是一片海市蜃楼……
江暮迟追上来拉住我的手，我不由自主地甩开他。
他定在原地看着我，目光中有一种受伤的情绪，仿佛被人扇了一耳光的不是我，而是他。
“我想一个人静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低，有点沙哑。
之前每次演戏的时候，看到这类台词我都会觉得俗套，可当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才觉得这几个字太沉，沉甸甸的像是在心里坠了个铅块，让人难受至极。
江暮迟迟疑一下，点了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我说着，拿出手机边走边叫车。
车不一会儿就过了，江暮迟一直跟在我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每次我回过头的时候，他都似乎很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上了车，从包里拿出丝巾把自己的脑袋围得严严实实。
后视镜里，江暮迟一直定定看着我。
车很快就开远了，他模糊成了一个极小的黑点……
我心里不是滋味，叫司机把车开去了极上酒吧。
这家酒吧我听戴滢推荐过好几次，据说氛围不错，酒也调得很好喝。
可能是我知名度不高，加上戴了墨镜系了丝巾吧，周围虽然很热闹，但并没有什么人认出我。
一杯接着一杯，不知不觉就喝了很多。
喝醉的感觉挺奇怪的，脑海里空荡荡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心却五味杂陈，仿佛一块浸满了苦水的海绵，轻轻一按就溢出苦涩。
我回想起和江暮迟头一次遇见的情形，我记得那时候四周也是这么喧嚣这么嘈杂，他的眼睛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那么深邃好看，可是冷冷冰冰，眸光不带一丝温度。
我还记得误闯进他房间，用他的浴缸洗澡的时候。
他一言不发把我揪起，我以为自己会被吃干抹净，会死得很难看，他却放过了我……
回忆是种奇怪的东西，当时只觉得恼火厌恶，回想起来却又变了一番滋味。
就像酒，明明喝下去是火辣辣的，到了胃里却泛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
我终于忍不住，冲进洗手间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也不知道吐了多久，一只手轻拍起了我的后背。
我一愣，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直起身，在洗手池上的镜子里看到了身后那个人。
那是江暮迟。
“别气我跟踪你，我担心你出事。”他道。
声音温和，语气很低。
这一瞬我恍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在爱情里高高在上占尽了一切好处的人。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原来身份地位真的不算什么，哪怕江暮迟，也会有这么卑微的时候。
我不觉得庆幸，反而觉得辛酸。
“我没事……”我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我。”
江暮迟把我额头上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他指间有点冰凉，轻抚过我燥热的脸颊：“你醉了……”
“我没醉。”我再次摇头。
“我说你醉了，就是醉了。”他的语气不容回绝，“我送你回去。”
我身体一轻，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扛在了肩上，突然有种恶向胆边的感觉——这家伙哪里卑微了，明明就霸道得很！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不管我怎么抗拒，他还是把我扛出了酒吧，塞进了副驾驶座，还用他的外套把我严严实实裹了起来，还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一亲，我鬼使神差就老实了起来。
车里开了空调，暖融融的，我脸颊愈发的烫，接着醉意凑近了仔细打量江暮迟的侧脸。
“你在看什么？”他边开车边问。
江暮迟的侧脸特别好看，有棱有角的，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一双手骨节明晰，搭在方向盘上的时候显得格外迷人。
“看上我，你不觉得吃亏吗？”我喃喃问。
有些话清醒的时候是说不出的，也就只有喝醉了才能说出口。
其实这对江暮迟有些不公平，胡来的人一直是我，而不是他，他永远是迁就的那一个。
“吃什么亏？”他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似乎有点恼火，“你就是这么看轻自己拆？”
“那你说说我到底哪里好？”我不依不饶。
车突然就停下了，停在了路边。
江暮迟松开方向盘，定定看着我：“你觉得，我又有哪里好？”
他哪里好？
我掰着手指认真开始算，他高大帅气，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又是江氏集团的继承人之一，高学历，高收入，脾气虽然冷了点但人并不坏……
在北市这些纨绔子弟里，江暮迟是难得的另类。
别说是我了，即便是许月明，要是再年轻个十岁八岁，也很难不对江暮迟动心。
江暮迟就这么看着我掰手指一条条地算，等我说完，他才道：“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如果我继承不了江家的财产，你还会选择跟我在一起吗？”
“废话，”我听得有点咬牙，胆大包天地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我如果只是想找个有钱人，干嘛不找伏城？”
江暮迟并没在意我捏他脸的事：“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江士铭的儿子呢？”
“什么？”我一怔，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你不是江士铭的儿子？”
他点了点头：“我妈在嫁给江士铭之前就怀上了我。”
“那……那江士铭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我看出他不是在说笑。
要是真是这样，就麻烦了。
江士铭的心肠出奇的硬，如果发现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给别人养儿子，真不知会对江暮迟做出什么样的事。
“他知道。”出乎我的意料，江暮迟竟点了点头。
“什么？”我吃了一惊。
江暮迟似乎早已料到我的惊讶，慢慢说了下去：“江士铭不育，他一直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一会儿才从惊讶中渐渐回过神，醉意也跟着醒了过来：“那……那他怎么没有……”
“他是个要面子的人，虽然没有儿子，但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儿子帮他打理家业，不让江氏被那伙不劳而获的人抢走。”江暮迟道。
不劳而获的人，指的一定是江衡一派了。
我略略明白过来：“所以他一直没有戳破这件事？”
正因为江士铭要面子，所以才不像让别人知道，他的儿子其实不是自己的种。
更何况他是不育的，仅凭这一点，他就彻底输给了江衡的父亲，也就是他的亲堂弟。
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最后却要落到别人的手里，想必江士铭一定不会愿意这种事情发生。
江暮迟再次点头：“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你之前见过的谷芷珊，她母亲是江士铭的旧相识，江士铭一直把谷芷珊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才希望我娶她。”
其实这件事可大可小，江暮迟如果真因为拒绝联姻的缘故，和江士铭断绝父子关系，江士铭想必是不会给他任何资助的，今后的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可这又如何？
我相信江暮迟不是个会被轻易打倒的人，他既然有继承江氏集团的资本，就说明以他的能力，足够在任何地方立足。
我忍不住说想问他问什么一直没跟我说过，想了想却没有开口。
这种问题，问了也是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