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正浓，顾于欢回到宜春宫已是很晚。
研墨伺候着她将一身的行头给卸下，又端来热水绣梅花绢帕来给她擦脸。
那梅花红的灼眼，和着乌色细线绣的枝干，更是显得灵动。
顾于欢从顾府回来便是一直不说话，此刻看着研墨手中叠的四四方方的帕子一时愣了神。
研墨见她不接，只好又往前送了送，蹙眉小声道：“研墨伺候昭训洗脸。”
她这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心头窝火，一股子恨意竟是没处去发。她和钟佑之间有许多误会，若是天意，只怕是她和太子有缘无分；若不是天意是人祸，那处心积虑算计她的人，心肠又有多歹毒？
虽说她在宫中对这样的算计已是屡见不鲜，但这样赤裸裸的恶意毫不掩藏地表露出来还真是她头一次见。
钟佑知道吗？顾于欢呼吸一滞，心中不由抽痛起来。她又听见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好似那一夜一般忽快忽慢。那声音到了窗下，却停了下来。
顾于欢茫然地看向寝殿门口，那门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董余的脸忽而在她面前现了出来，依旧是那副模样，殷勤地笑着。顾于欢只叫他一骇而下不禁惊叫起来，眼中亦是惊恐，将手旁的白蝶象牙梳扫到了地上摔作了两半。
那晶莹乳白的象牙梳结结实实摔做了两半，断裂的口子如同现出的白苍苍的骨头茬子。
钟佑站在门外，忽而却听到顾于欢那样惊切的尖叫声，心中一惊。忙是上前推开一脸愕然愣在门前的董余。但见宫灯摇曳之下，顾于欢长发如墨云泄云一般披散在两肩，身上只着了一件雪白的寝衣，脸色惨白好似和那寝衣一个颜色。
他见顾于欢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不由心下疼惜，推开众人往前疾走了几步。只见顾于欢忽而怒喝道：“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钟佑脸色一黑，刚要出声斥，却见顾于欢眼神却不是盯着自己，而是死死瞪着董余。
钟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董余见顾于欢发怒忙不迭地先跪了下来，一脸惊慌的伏在地上不敢动弹。“昭训息怒，不晓得奴才何处…”
董余一句话未曾说完，便见顾于欢伸出手指着自己，眼中的惊惧早教怒火代替：“滚出去！”
见顾于欢这样，研墨二人皆是吓住了。在顾于欢身边如此之久，未曾见她动过这么大的怒。更是想这董余公公少和她们宜春宫往来，此刻也不知道如何惹的顾于欢这般生气。
钟佑上前几步将顾于欢环在怀中，她可真是瘦，清癯的骨头直扎着他的生疼。他见董余依旧呆呆愣愣地跪在地上，便挥了挥手：“董余你先出去。”
董余只得“哎”了一声，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去看顾于欢的面色忙转到碧玉和合屏风后推门出去了。见董余走了，顾于欢便瘫软在钟佑怀中低低啜泣起来，浑身有如筛糠一样颤抖。
钟佑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一旁的凤榻之上。心中疑惑，不由去看研墨、流辞二人，见二人亦是一脸的惊慌，眼中露出些无奈，只得挥手叫二人下去。他见顾于欢缩成一团，如同什么受伤的小兽，戒备又惊惧，叫人十分怜惜。
“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回去省亲惹得你这般伤心？”钟佑将她揽着怀里，见她寝衣单薄又伸手去拿榻里铺的金丝牡丹红花锦被，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顾于欢听的他问，心中更是难过，但是清醒了许多。方才那董余那样忽然出现，不得不叫她想起那日夜里种种。
她那样痛苦绝望，心中有如针扎一般抽痛起来，恐怕是太子不知道的罢。思及此处，她便抬头去瞧，见钟佑垂首，俊眉微蹙，眼中亦是心疼，不由心头一痛。“你可知顾于欣是怎么死的？”
钟佑不想她忽然问得这话，顾于欣走后，没有谁敢在他面前提过。更遑论是这样咄咄逼人的责问，他见顾于欢那样憔悴可怜只得不去计较她的罪过，只是木然笑道：“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你可知道她是叫人毒死的？！”顾于欢见他那样木然，心中无名火起，她或是早对钟佑失望，心中有如死灰。但见他如此无动于衷，心中不免悲痛。顾于欢松开紧紧攥着的钟佑的手臂。
怎能不知？钟佑长吸一口气，顾于欣的死状他是看在眼中的。曾经那样不可一世的太子妃，死状那样可怖。曾如同黑宝石一般的眼睁着，却没有丝毫一点生气。他那时只觉得自己脑中如同炸裂一般，什么东西都不再能记住，长长久久地烙在脑中的只有那张饱含恨意的脸庞，那曾是他挚爱的模样。
宜春宫中炭火烧的极旺，不知研墨在那金珐琅九桃小薰炉中加了什么香料，直闻得钟佑心中发闷。也不知是什么蒙在他心头，叫他直喘不过气。“你这是做什么。”钟佑面色冰冷地看着顾于欢，缓缓站起来，背着手居高临下的俯瞰她娇俏憔悴的脸庞。
“她不是你的太子妃么，你竟就叫她这样白白死在了这宜春宫？！”顾于欢说的气愤，胸口不停起伏，嫩白的手紧紧攥着床沿爆出青筋。
钟佑一愣，他的面色叫摇摇曳曳的宫灯映的有些发青，两眉一直蹙着，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顾于欢！你好大的胆子！”
听的二人这样争吵，研墨和流辞忙推门进来跪在地上俯首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昭训自从回来，便一直是心神不宁的，恐怕是身子不爽利。殿下息怒啊！”
顾于欢却不肯示弱只是那样愤恨地盯着钟佑，认定他的怒气便是回避。
钟佑几日里一直未曾安眠，夜间虚虚的睡上几个时辰便叫董余叫起来去早朝。此刻叫顾于欢一激，只道血气猛地涌上了头去，眼前一片眩晕。旁的声音便听不到了，只听顾于欢喑哑干涩的声音惊恐地喊着：“钟佑！钟佑！”这个女人实在大胆，对他的名字这样直言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