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为难我妈。”
这是沈临川见到林浅后说的第一句话。
在同样的小房间里,沈临川穿着和别人没多少区别的条纹囚服,在林浅对面坐了下来。他的头发也不用再精心地抹发胶,因为已经被剃成了板寸。
他手上虽然带着镣铐,但整个人显得格外从容自在。
被铐住的只有他的身体,而不是他的心。
“为难?”
林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了沟通用的电话。
电话里,沈临川的声音听上去稍稍有些失真。
“你姑姑不是我害死的,你不该拿这个来吓唬她。”沈临川从容不迫道,“我承认,我是对你做过不少坏事。但在治疗你姑姑上面,我是问心无愧的。”
林浅意义不明地“嗯”了声。
她当然只是在吓唬沈夫人,并没有真觉得是沈临川在林煜华的病情上做手脚。她还不至于后知后觉到那种程度。
“你倒是实诚。”她嘲弄道。
沈临川不愧是沈临川,哪怕进了监狱,他的消息照样也很灵通,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沈夫人和她见过面?还知道其中的一些具体内容?
到了这个时候,沈临川对着林浅,也不再表现得那么虚伪,两人把话说开了。
沈临川无奈地耸了耸肩,抖抖手上的手铐。
“我都已经成这样子了,还有对你撒谎的必要吗?”
林浅开门见山,“你跟上面人说要见我,到底是干什么?”
沈夫人要见她,她大致能猜的出来。
沈夫人舍不得把沦落这个下场的责任推到自家儿子的身上,只好找林浅这个外人来发泄。
她估计没少在监狱里提各种无理的要求,碍于她的特殊身份,狱警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容易有个能答应沈夫人的条件了,就急忙把她请过来,权当是对沈夫人的安抚。
但沈临川么……林浅琢磨不清了。
又或者说,她其实一直都不懂沈临川。
沈临川和林浅的相识是在高中时候,他是江城转学过来的小少爷,心高气傲地不行。
偏偏他们所在的中学,也是汇聚了B市各行各业家里的太子爷、小公主。
太子爷对上太子爷,小公主杠上小公主。纵然沈临川高傲,但没几个人真的把他放在眼里,他还因此受了一段时间的排挤。
爱子心切的沈夫人暗中知道了儿子的情况,杀到学校,指着班主任的鼻尖儿,让他给自家儿子改善情况。
班主任无奈,屈从于沈夫人的权威,把沈临川的座位调到了脾气比较好的林浅身边,这便是两人认识的开端。
沈临川什么时候遭受过这种委屈?和林浅同桌的时候,他还是个愤世嫉俗的大少爷,每天的日常就是在林浅的耳朵边念叨哪个人有多可恶,对他做了什么样的坏事,总有一天他要报复回去之类的。
比小学生都幼稚。
林浅自认为比沈临川成熟,对他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左耳多近、右耳朵出。
在沈临川讲的唾沫横飞、意犹未尽的时候,她接了杯热水给沈临川推过去。
“渴吗?”
因为她有耐心地等到沈临川说完,没有打断他,沈临川并不觉得愤怒。
他端起水杯喝了口,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林浅以为他是被烫到了,担心地问:“是水太热了吗?”
沈临川忙不迭地摇头,脸依然红地像只煮熟了的虾子。
爱情就这样突如其来地产生了。
少年时代的感情来的最为热烈、最为真挚、最为刻骨铭心,成了沈临川数十年来求而不得的执念。
沈临川知道林浅最好的朋友是杨君雅,但事实上,不管是在学校那会儿,还是走上了社会,沈临川和杨君雅的关系一直都很糟。
原因其实很简单,沈临川受排挤的时候,杨君雅自以为找到了同道中人,想和他抱团取暖。
但沈临川那么高傲的自尊心,怎么可能允许别人同情他、施舍他?更别提杨君雅这个出身一般的平民。
当场就翻了脸,一点面子都不给杨君雅留。
所以在多年后,两人不管怎么合作,都始终没有深交。
高中时候的林浅不懂沈临川,不知道他为什么喝了一杯水就脸红,不懂他对她从何而来的好感。
多年后的林浅依然不懂沈临川,不懂他十年如一日的执念。
沈临川就像一个明亮的太阳,远看就是红彤彤的一片,很纯粹。近距离观察才发现,他的外层还笼罩着很多别的东西,让人无法去真正参透。
沈临川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换了个拿电话的姿势。
“我一个将死之人,想在临死前见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一眼。我们沈家之前交了那么多的税,还能连我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满足?”
林浅提醒他道:“你只是20年的有期徒刑。”
根本没有死刑那么重。
沈临川笑了一声,不理会她的质疑。
“浅浅,我知道,你这些年来都很恨我……”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通过电话传到对面,有了种莫名的阴森感。
“而且我很清楚,你恨我,不是因为我拆散了你和顾渊,也不是我妈强迫你去了美国……”
林浅打断他,“看起来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当然!”沈临川毫不脸红地点点头,“我在你身后看了你十年,绝对比你本人更了解你自己。”
林浅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还需要解释吗?她恨沈临川的原因,就是他总是从中作梗,破坏她和顾渊的感情。
“你恨我,因为我没有让你见到陆彦最后一面!”沈临川斩钉截铁。
林浅呼吸一滞,空气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陆彦……陆彦……
她已经多久没有用过这种如此痛苦的方式回忆起他了?
对林浅而言,那是噩梦般的一年。
亲爱的男友车祸,重伤不治身亡。她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父亲林国远就进了监狱,很快在狱中自杀。
而这两个人,林浅都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沈临川……”林浅咬着牙,“别逼我恨你。”
沈临川故作惊讶,“原来你之前都不恨我吗?”
他作势捂着胸口。
“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还以为你早就恨透了我……啧啧啧,没想到。”
林浅要撂下电话起身离开,沈临川这才讨饶。
“我错了,浅浅,不该说这些话激你。你坐下,关于陆彦,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林浅很想现在就甩袖离开,可涉及到陆彦,哪怕已经时隔多年,她仍然脚像粘在了地上一样,挪不动步子。
“当年,我是最后见陆彦的人。我觉得,他死的很蹊跷。”
林浅的手猛地一抖,慢慢地握成了拳。
长久以来的怀疑,似乎在沈临川的这句话里,印证成真了。
林浅一直以来都没有把陆彦的死和林国远的死联系起来。
一个死于意外,一个死于政斗,看似真的没什么联系。
但多年后回忆起来的时候,却觉得处处都很诡异。
比如,在死前的一个月里,陆彦变得非常之谨慎,所有的文件、电子邮件,看完即删,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林浅还一度怀疑陆彦是有了外遇,怕被她发现。
在那段时间,陆彦和林国远的联系也很密切。
晚上陆彦送林浅回家,只要林国远在官邸,他们就会在书房谈上好久。
有一晚林浅路过的时候,还隐约听到了书房的争吵声。
现在,站在上帝的视角来看当初的事。
林浅知道陆彦是顾渊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哥哥,夏意和顾森学的儿子。
顾渊被许秀容抱走养在身边,陆彦则是跟着夏意长大。那陆彦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夏意告诉过他什么吗?
如果说夏意在临终前隐约透露了什么的话,那时候的陆彦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和能力去调查这件事。
顾家和政府的关系也极为密切,处在政斗争期,陆彦调查顾家的事情被林国远发现,于是便劝他不要在这种特殊时期牵扯进来,是很有可能的。
在林浅看来,陆彦只是在调查自己的身世。但在别人看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林国远和陆彦翁婿联手,已经勾结到了一起?
至少安靖思是这么认为的。
他肯定以为陆彦知道了些什么,才会迫不及待地把他除掉。
这么一来,陆彦和林国远一前一后的死亡,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的猜测、怀疑,即将在今天得到证实。
林浅蹙着眉,声音略微沙哑。
“陆彦的死和我爸爸他们,是不是有关系?”
沈临川意味不明地嗯哼了一声。
“浅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难道不好奇吗?为什么陆彦死的时候,我会在场?我一个江城的公子哥。在B市也就罢了,为什么那天会跑到H市呢?”
不等林浅有所反应,沈临川就自己做了回答。
“答案当然是——我知道陆彦会死在那天。”
“林浅,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沈临川诡异地笑着,一字一顿地重复,“害死陆彦的人,是你。”
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