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气氛森然,一股股阴风吹得人瑟瑟发抖,烛光被吹得摇曳,忽明忽暗的,像是暗夜里的鬼影,偶尔还夹杂着听得到几只老鼠吱吱的叫声。
牢门外,几个守着天牢的侍卫伸手捂着嘴打着哈欠,抱着长枪缩了缩身子:“这种鬼天气,越来越冷,真想喝两口酒暖暖身子。”
“快别抱怨了,仔细着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昨儿个大总管才交代过,公主要是有了什么差池,咱两连小命都没了。”说到这里,那个侍卫缩了缩脖子,又谨慎地朝着四周看了几眼。
天牢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远处的灯火照亮了一小片地方,沙沙的风声响在耳畔,总让人有一种暗处有人在窥探的错觉。
突然又刮起一阵大风,灯火闪了一下,守门的侍卫眼睛花了一下,一个黑色的人影趁机快如闪电般闪了进去,灯火重新高高燃起,侍卫抱了抱身子,就警惕地朝着左右看了一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又睁大了眼睛,重新站回了刚才的位置。
萧然穿着单薄的囚服,抱着身子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黑如瀑布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脸庞还是白白净净的。
只是,贵为风离国最尊贵的公主,深受皇上宠爱,从小就是泡在蜜罐里长大,何曾受过牢狱之苦。不过几日,脸庞就瘦削了一圈,脸色也有些蜡黄。
父皇,我以为你是真心宠爱我和阿煜哥哥,原来竟是我错了,只要遇到攸关利益的事,你也可以毫不犹豫将我推出来受死,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想到这里,萧然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子,把头深深埋在两腿之间,突然,牢门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萧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按在萧然发旋上,她才猛地抬起了头,眼神犀利地看着来人,看清楚是谁之后,她却愣住了。
收回正要打出去的手,萧然紧蹙着眉头问道:“你怎么来了?”灯火扑闪着,一明一灭之间,照亮了来人的脸——阿弥。
看着明显憔悴下来的萧然,阿弥的眼睛里浮现出心疼,伸手抓住她单薄的肩膀:“阿然,你受苦了。”
听到这句话,萧然的眸子闪了闪,多了些意味不明的心思,也没有推开阿弥的手,只是下意识避开了阿弥明亮似星辰的眼睛:“我没事,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余光扫了几眼阴暗潮湿的牢房,心里暗暗憎恨皇帝太过翻脸无情,阿弥一把抓住萧然的胳膊:“阿然,我带你离开这里。”
不见萧然突然一把甩开阿弥的手,身子更往角落里缩了缩,不停地摇着头,声音坚定地道:“我不走。”
“不走?为什么?”阿弥不解地看着萧然,看她的情形,也不忍心逼她,只是把双手撑在床板上,轻轻地发问。
萧然抬眼看着牢房空荡深长的走道,眼睛里闪过一抹凌厉,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只要一想到自己现在沦为阶下囚,她就恨得牙痒痒,这笔账迟早要找人算回去。
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睛到今日,却突然变得模糊不清,阿弥看着看着,觉得心里闪过一阵莫名其妙的痛楚,就在这时,萧然却突然抓住阿弥的手:“阿弥,我现在还不能走,你先帮我去宫里查探紫玉鸢尾花的消息。”
“紫玉鸢尾花?”阿弥情不自禁地跟着萧然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如果不是萧然这次出事,他还真不相信世间还有这种奇花,以前萧牧和他说这种花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这就是一个传说,根本没有放在心里。
那一年,他和萧牧江湖初初相遇,他不知道萧牧的身份,也不想过问,只当是遇到一个投兴的知己,惺惺相惜,快意人生就好,其余的,都没有那么重要。
九月艳阳天,流水瀑布,灼灼桃花盛开,他和萧牧在一块大石上摆了一个上古棋局,泡一壶上好的清茶,闲度这半日时光。
“真是好茶,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也不过如此。”阿弥喝了一口茶,晃着脑袋赞叹了一番萧牧的烹茶手艺,恰逢一只翠鸟落在枝头,红绿相衬,生机勃勃,煞是动人。
仔细看了一会,阿弥落下手中的一颗棋子,抬起眼皮暼了一眼坐在对面一派闲适的萧牧:“这桃花开得如此艳丽,却落不到我们牧大公子心里去。”
素手轻抬,萧牧放下手中棋子,薄唇轻启:“你输了。”阿弥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棋盘,才发现他早在不知不觉中进了萧牧设下的圈套,敢情萧牧这半天是在逗着他玩。
心中有点挫败,不过很快就变成了棋逢对手的畅意,阿弥对着萧牧举起茶杯:“这么多年,第一次下棋输了,不过我输的心服口服,想不到你连上古棋局都能轻松破了,倒是我小看了你,改天我们再来一局,今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萧牧举起茶杯,陪着阿弥喝了一杯,嘴角边破天荒地带了一丝真心的笑意,阿弥抬头看着风光正好,站起身来对着萧牧伸出手:“阿牧,你我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不如趁着今日,请这桃花潭水为我们作证,你我二人做个结拜兄弟。”
兄弟。
这两个字戳中了萧牧的内心最柔软的部分,生在帝王之家,萧密后宫三千佳丽,诞下许多皇子公主,那些人名义上都是他的兄弟姐妹,骨肉至亲却比不过眼前这个相识数月之人。
或许是被桃花迷了眼,又或许是被“兄弟”两个字诱惑,那么谨慎多疑的萧牧,对着这个他丝毫不知道身家背景的人伸出了自己的手:“好。”
没有香烛,没有满天神佛,只有这桃花潭水为他们见证,萧牧和阿弥跪在桃花树下,声音朗朗:“我阿弥(我阿牧),今日以桃花潭水为证,因志趣相投,与阿牧(阿弥)结为异姓兄弟,此后富贵同享,有难同当,此生不敢违背此誓。”
最后,阿弥伸手和萧牧紧紧握在一起,两个人脸上都是畅快的笑意,阿弥的声音像是染了春风:“从前我也并不觉得这桃花如何好看,今日却是越看越觉得它才是花中之王,风姿绰约。”
萧牧抬头看着满树的桃花,淡粉色的花瓣,中间点缀着白色的花蕊,在风的吹拂下缓缓晃动,像是一个个舞动的精灵,那一抹醉人的美慢慢爬上萧牧嘴角,绽放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桃花确实动人,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萧牧吟着诗句,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另一种花的影像,转头对着阿弥说道:“不过,我倒是知道另一种花,据说让人看到这种花开的人会毕生难忘。”
难得听到萧牧给予一种东西这么高的评价,虽然认识的时日尚短,不过阿弥大概也知道萧牧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如今听他这么说倒是来了兴趣:“噢?是什么花,你说说,我可曾听过。”
大概是阿弥太过兴奋,没有看到萧牧眼里闪过一抹幽深:“紫玉鸢尾花,花开如玉,潋滟迷人,会在阳光下散发出淡紫色的光芒,有人说它是花妖所化,会夺人心智。”
“这种话你也信?”阿弥折了一支桃花放在鼻尖嗅了嗅,挑眉看着萧牧:“你都说了是听人言,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奇花,如果有,怕是要被天下人争抢得不可开交了。”
“大约是。”萧牧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也没有反驳阿弥的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碧绿的湖水。
“阿弥,你在想什么?”萧然看着阿弥发呆,伸出手推了推他,回忆一下子被冲散,今夕不同往日,时光辗转间,所有的誓言都已经做不得数,徒留那些场景还历历在目。
阿弥站起身,背对着萧然,好让她看不清自己脸上的神色,声音平静无波,再没有什么情绪地道:“殿下,我听萧牧提起过这个紫玉鸢尾花,他应该是清楚的,如果你想知道,何不去问问他?”
“呵。”萧然原本跪坐着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她靠在冰冷的墙上,眸子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恨意,有些好笑地把话抛给了阿弥:“你是在说笑吗?我这次入狱还不是拜我那个好三哥所赐,那紫玉鸢尾花就是他陷害我的证据,你竟然还让我去请他帮忙,是想让我死的更快吗?”
说到最后,萧然的情绪有些激动,几乎是吼出来的,阿弥皱着眉听了听牢房门口的方向没有什么动静传过来才转头宽慰萧然:“殿下,你冷静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你不想求他,那我去帮你找消息。”
萧然眼前一亮,惊喜地看着阿弥,还没等她高兴完,阿弥就开口说道:“但是你必须先跟我离开牢房,只要你跟我出去,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远处的烛火照进来,萧然的脸被光明和黑暗分开,显得有些扭曲,她的声音有些固执,却还是有她身为公主的傲气和威严:“我不会走的,我要是走了,就等于认下了这桩罪名,我要在这里等着父皇亲自下旨放我出去。”
“你怎么这么傻,难道你还没有看透,你口口声声叫着父皇的那个人,他对你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情可言。”阿弥抛下男女之防,走过去猛烈地摇着萧然的肩膀,想要把她摇醒。
可是,阿弥这次的话触碰到了萧然的底线,就算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她父皇是什么样的人,可她还是风离国的公主,她有她的骄傲,不容许任何人来揭开她华丽的面纱,哪怕下面已经是满目疮痍。
狠狠一个用力,将阿弥推倒在地上,萧然的声音尖锐到有些刻薄:“住嘴,谁允许你这么污蔑我父皇。”就在这个时候,走道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点点微弱的星光在黑暗的天空中闪烁着,京城里的百姓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只是天子脚下,街道里巡逻的守卫还是一批接着一批,没有半点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