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寻抽完烟,距离他离开陆家,已过去整整一个半小时。
记忆是长满荆棘的一条禁路,有来无往。他非要往回钻,结果,又割得满身都是血口子。
就像现在这样。
他晃晃脑袋,不再庸人自扰,起身。又脱了外套,随手丢在角落,将那一身颓丧的烟味,也一并丢在晦暗的角落。
丢掉这些,他还是姜家二少。
声名显赫的锦城第一新贵。
姜寻准备回去,手机刚刚被他摔烂,他联系不上助理。不过趁着夜色走回去,于此刻而言,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正要穿越马路,一辆疾驰的黑色汽车,扫着嚣张的尾风,骤然破夜而来。
要不是他反应快,迅速避开,说不定那车,真的会从他脚尖碾过去。
姜寻顾不上气急,只轻屑地扫了那车一眼,然后如年轻从容的帝王,单手将衬衣的纽扣结好。
一切都是寻常。
掀不起波澜。
他不会知道,黑色汽车里载着的女人,是刚刚割了腕的常漫。
她苍白孱弱,奄奄一息地躺在黑色真皮车椅上,就像一片纤薄的雪花,落在贫瘠干旱的赤地,仿佛,眨眼就会消融。
无声无息。
……
姜寻没有回姜家,而是去了姜氏。
这三年来,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工作是比酒精更好的安眠药。
助理一见到他,脸色便凝重起来,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总,刚刚打您电话,为什么……”
“什么事?”姜寻打断道。
他懒得为小事迂回,展开桌上堆累的文件。
助理颇有惶恐,躬着腰试探:“是关于常小姐……”
“啪——”
钢笔被姜寻拍在桌上,尖利的声音,制住了助理的后话。
“出去。”他冷硬道,声音像消了芒的陨石。
不想听。
关于常漫的半个字他都不要听。
助理尴尬地僵住,几秒后点点头,退出了办公室。
偌大的空间,又只剩下姜寻一个人,还有他脚下寂寥的、没有表情的黑影。
……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
可说漫长,也不过是一夜充实的工作而已。
这样的夜晚,这三年姜寻不知尝过多少次,没什么难熬的。
等他再离开姜氏时,已是清晨六点了。
外面沉墨般的天幕还未散去,只有遥远的天际,悬着一圈黎明退后、朝阳欲来时的光彩。薄薄的、苍青色的,笼着低阖的天穹,含着喷薄欲发的张力。
满满的,蓄着一种诡惑的神秘感。
似乎,会有什么事发生。
姜寻眯着眼,然后舒展舒展肩背,跨进了车里。
在回去的路上,他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圆圆不见了。
调出来的监控录像显示,她是在昨晚,被两个男人从医院带走的,临走前,那两个男人还烧掉了圆圆的纸质档案。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有人入侵了医院的系统,删掉了所有关于圆圆的资料。
姜寻很不安,胸腔中像囚着一头巨兽,猛然苏醒过来,发狂般咆哮。
他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拨打常漫的电话。
手机关机了,没有人接,完全没有人接!
姜寻又把电话拨到助手那里,稳着嗓音下命令:“去查常漫,我要知道她在哪儿。”
助理应了一声,斟酌着开口:“姜总,其实昨晚给您打电话,属下是想告诉您,医院那边的人来汇报,说之前陆琛曾来医院门口找过常小姐,并给了常小姐一份文件……”
姜寻生疑,脑海间盘旋起一个念头。
“什么文件?”
“昨晚去医院看圆圆,我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这份文件。是……是一份骨髓配型的报告单,上面显示,受测试人分别是圆圆和……陆琛,结果是……各项指标均成功,可以移植。”
答案呼之欲出了。
此时,呼吸变成了一把利刃,残忍地划剖姜寻的喉管,又痛又清晰。
难怪常漫会那样去求陆琛,难怪圆圆会被人偷偷带走。
这分明是陆琛拿圆圆的病威胁她,逼她就范。
而他又为她做了什么?
她来求他,他怨她欺骗自己圆圆的身份,一口回绝了她的请求。
昨晚那样的场景,他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陆琛抱回了陆家,颓丧到只知黯然离开。
她怎么就不说?怎么就不肯告诉他?
又怎么会没说呢?
姜寻握紧了拳头。
常漫昨晚的每句话、每个表情、每个眼神,分明,都是对他的求救。
只是他,全然置之不理。
“张晖……”他郑重地叫助理的名字,连声音都在抖。
“我想见她。我要见常漫……请你……帮我找到她。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