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就定在几天之后，京城之中众多举人云集，聚众之多尤为罕见，其中见面必然会聊起加设殿试一事。
因为是第一次加设殿试，朝廷没有明说需要考什么内容，于是众多无论是有没有参加科举的儒生都开始讨论。
其中有说像会试一般考四书五经诗赋策论，也有一派观点认为皇帝将亲自提问，不拘泥于任何形式。
相对于科举一事，慕容轩更为关切目前还没有认定的皇族到底是谁？
莫长风神色凝重，“我查探多日，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慕容轩说道，“倒不如将所有人都亮出来一遍，你我一同甄别。”
“嗯，”莫长风列举众人，其中除了叶无陌叶夫人这种经常与太后有所来往的人，其他的都是一个朝廷官员，而且宫中的太后的面首都全部被打发出宫了。
一些比先帝年龄还大的自然是不可能，慕容轩的注意落到了一些较为年轻的官员，发现一一排除之后还是没有头绪。
接下来就只剩下……叶无陌了。
慕容轩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在白纸上写下这个名字，在用更加厚重的笔墨将它覆盖，狼毫挪动之中自带一股杀意，像是刀剑刚刚出鞘的锋芒之感。
“不一定是他，”莫长风低声说道，“有可能真正的皇族还没有出现，我想太后是不会轻易让他出现。”
慕容轩手中的笔停下，最后一笔厚重的笔墨几乎要渗透整张白纸，她轻微点头，“嗯，那就继续查探，叶无陌的身世我清楚，怎么可能是皇族之子。”
在前世叶无陌虽然没有今世这般在官场如鱼得水，但慕容轩还算是对风头强盛的叶家有所了解，暗自派人前去查探过。
“无名最近也似乎没有任何异动，未曾见她偷偷出宫，”慕容轩转移道，“一直都是在遵从教养嬷嬷的命令在做一个普通的宫女。”
“陛下准备将她调到自己身边过来吗？”莫长风闻道。
“过些日子，我可以就需要用到她，”慕容轩随手扔下狼毫，“到时候，也是第二个试探。”
“我以为陛下已经完全信任苏墨。”莫长风笑笑。
“我和他可以说是互取所需的盟友，”慕容轩低声说道，“可是我还没有能够找到足够让他坚定的筹码，所以不得不防，有一次我曾见过叶夫人找她寻仇，目的是引出她会武功，你猜后来如何？”
莫长风却是不猜，“陛下直说不就好了。”
“她宁愿身受重伤也没有还手，叶夫人恼怒离开，她独自一人回来，”慕容轩顿了顿，“可是她没有向我禀报此事。”
莫长风眉头一皱，可是逐渐地缓缓送开，“也许她已经发现了陛下。”
“怎么可能，”慕容轩否认道，“当时她并无看我一眼。”
“陛下真的确定吗？”莫长风反问道。
慕容轩沉默，莫名的记忆跳跃而出，似乎那时候无名的余光是有看过来的，这时候的慕容轩反而不能够确定了。
莫长风笑笑，“云溪最近和无名走得比较近。”
“我明白，”慕容轩似乎早就知道，“云溪好像和谁都能够走近，更何况是帮过她的无名。”
“哦？是这样吗？”莫长风似乎是漫不经心说道，或许在莫长风看来，秦云溪哪怕再天真单纯，也做不到与众人交往不怀私心，但慕容轩却是说道，“你我都不是云溪，也不懂云溪。”
“陛下是准备动用无名了吗？”
慕容轩没有否认，“嗯，就快了。”
只是希望无名不要让你我失望。
吩咐当值的宫女叫来无名，现在她是宫中普普通通的一名宫女，慕容轩并没有给她行多少方便，一切都多亏了秦云溪的照拂，宫中之人也不敢轻视。
只过了一刻，无名就孤身前来，恭谨行礼，这是慕容国的礼仪，而非来自东瀛小国。
看来这几天的练习也不是没有成果，但这分明比慕容国的女子更为瑟缩，倒更像是东瀛女子的作风。
莫长风隐约怀疑，无名这般明显的个人的风格，又如何做到模仿慕容轩。
而这也正是慕容轩所想要怀疑的，自那一天起其实非但已经过去了一天，整整好几天，足够无名身上的伤好转。
而这行动也丝毫未见怪异，慕容轩特地问道，“你怎么了？”
倒像是看出了无名身上的伤，无名平静说道，“回陛下，奴婢不懂。”
“那没事了，”慕容轩摆摆手，“你可曾记得你以前所说过的吗？一日之内做到模仿朕而滴水不漏，现在朕已经给了你整整三天，所以现在再问你一遍，准备好了吗？”
“回陛下，奴婢已经准备好了。”无名顿了顿，迅速而轻地从身上的某处拿出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小心翼翼地紧贴在脸上。
带上了人皮面具之后的无名就像是不再是无名，而是另外一个人，身上丝毫没有原本东瀛的味道，甚至那双暗淡平凡的双眸，也变得宛若……燃烧着火焰的黑夜。
那是映照着熊熊火焰的双眸，慕容轩从其中看到了一转而逝的嗜血锋芒，这真的是自己吗？
却对上莫长风复杂的目光，宛若在无声地肯定。
慕容轩无声地笑笑，笑中似乎带一点轻讽，原来重生之后的自己并未能够脱尽傲气，仍旧是带上了一丝前世手握权势巅峰的骄傲。
怪不得……
慕容轩摇摇头，“我要的不是这样的我。”
无名愣了愣，随即内敛了许多，倒是看上去更加的平和了，笑容之中有着普通女子的娇憨，偶尔目光落在远处，像是在出神，也像是在看远处不时掠过的飞鸟，只是这般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时辰亘古的荒芜。
宛若穿透了千年。
慕容轩沉默许久，“摘下来。”
无名迅速做到。
这时候的无名又重新恢复了原本平淡无奇的无名，宛若人群汹涌之中最为不起眼的一人。
哪里还有半分扮成慕容轩的惊艳，宛若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不出丝毫这个人的影子。
毫无疑问无名的表现已然得到了慕容轩和莫长风的认可……或者说是略微惊惧。
竟然真的有人能够做到模仿得如此相像，完完全全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的复刻，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原本丝毫不曾相像。
屏退无名，慕容轩感慨道，“这样的无名，就算有一天真的将我取而代之，又会有多少人能够认出？”
“陛下多虑了，”莫长风说道，“没有人能够取代陛下。”
“是吗？”慕容轩笑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取代我的人，这一世不应该出现。”
他们都应该埋葬在前世。
莫长风虽然疑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亲眼见证，甚至经历轮回，它本身就飘渺虚无得像是传说一般。
所以他也永远不会知道，慕容轩是个异数，而这个漫长流转千年万年的天地间突然闯进来的一个轮回者，不知是福是祸。
莫长风斟酌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陛下还是小心为好。”
慕容轩笑笑，没有继续接下去，而是说道。
“过几天就是殿试了，你认为何人能够得到太后赏识。”
“其实我并不知为何陛下要加设殿试，”莫长风带出一丝疑虑，“据我所知，太后才学并不渊博，她是一个优秀的铁血领袖，但未必会懂文人笔下的诗赋，唯一能够指点的，只有策论尔。”
“谁不想把权势抓住在自己手中，”慕容轩淡淡说道，“就算已经权势到手，也只会想要抓得紧些，更紧些，恨不得将所有的违逆在萌芽之处就抹杀掉，你说，太后不会是这样的人吗？”
莫长风沉默。
慕容轩继续说道，“而这也不是我所想出来的，还记得我曾带回一本书吗？”
“记得。”
“那是我在京城遇见的一个老先生所著，他离去之前将此书交给苏墨，”慕容轩眼中掠过回忆之色，“是我向苏墨所借，带回来手抄一本，你当时也在场，还是你亲手所为，不会不记得，但你真的有认真看里面的内容吗？”
莫长风沉吟片刻，“当时只求快，并未细看，也无关于殿试的印象，难道陛下就是从那本书里面得知殿试这一想法？”
“没错，”慕容轩幽幽说道，“世人谁能想到，这之后一直流传的殿试，会出自一个无名老儒生手中。”
“之后？”莫长风敏锐问道，“陛下认为它能够永远流传下去吗？”
慕容轩欲言又止，毕竟自她前世已然流传许久，历经几次科举都未曾变过，流传下去也不是难事，只不过那时候是由其他臣子觐见上奏，慕容轩颇为赏识认同亲自单独召见询问之下原来出自一个无名老人口中，当时便留下了一些印象，以至于现世慕容轩特地去寻找。
所幸找到了，也见到了最后一面，也许他已经死在了回家的路上，也并未能够得知就在不久之后他的理论能够成为现实，明明只是一个一辈子看不上举人的童生。
但是这些慕容轩是不会告诉莫长风的，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