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桑子有些控制不住调门,三娘慌得忙拉了她一把,又看看四周。好在,闵妃贴身的那些下人都跟着她出了珠帘,剩下这些,明明听见桑子的话,也装作面无表情,眼眶里却渐渐浮出水汽。
桑子不无同情地看着她们,直到泪珠越来越大,最终滑落面颊,她们却还一直保持原有的姿势。
外间,闵妃的怒气正在向四面八方弥漫,保养得宜的白净面皮微抖个不停:“苏姑姑!你好大的胆子!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敢跟主子娘娘回嘴反舌?你以为,本宫会打狗忌主吗?!”
苏姑姑依旧伏首,语气平静,似乎早料到会有此一说:“奴才不敢,请娘娘息怒。奴才不知哪一句说得不对?娘娘若要责罚,奴才自然也只有谢罪领命。”
闵妃咬着唇,眼底闪过怨恨的冷光:“一个个都爬到本宫头上来了!你主子一向标榜大家都该身分检点,奴才却在外头拉虎皮当大旗,算什么母仪天下?!”
这话明显太过份了,别说在座列席的诰命女眷,就连一直跪地垂眉顺眼的苏姑姑,都情不自禁抬起头,面露不敢相信之色。
批评皇后,就相当于批评皇权,大庭广众之下,闵妃娘娘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违反皇家例律,轻则革去月例甚至头衔,重则打入冷宫!
桑子虽然不知细节,但大概还是可以想见后果,难道堂堂皇贵妃真就如此意气用事,无法无天吗?!
紧张无力之下,她攥紧手掌,替苏姑姑担起心来。
风起雪涌,园中刹那间寂静无伦,连下人们汗珠滚落的声音亦清晰听闻。
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猛然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尖利的嗓音划破长空,直刺众人耳膜。
“刘府平氏接旨!”
一行家人匆匆忙忙簇拥着一位蓝袍公公,赫然出现在雪后的假山下,手里高高捧着一卷黄绢。
顿时,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包括闵妃在内。
“刘府平氏,一向温良贤淑,今日八十寿诞,着礼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环四个,帑银五百两。”
刘老太太向南叩首领了,这时早有下人上来,带那公公下去领赏。
桑子心里暗笑,这皇帝的旨意来得可真是时候,这下好了,看闵妃还怎么发作吧。
果然外头的闵妃脸色灰了大半,再看苏姑姑,也早有刘府的奶奶们过来,将她领到别处,以免再生事端。
既然打不得苏姑姑,闵妃便预备将肚里这股不知名的野火,再次烧到珠帘里的那两人身上。
三娘心一紧,不由得拉住桑子:“你还是少开口,由我来应对。”
桑子不答。
不料就在闵妃抬脚的一刹那,竟有执事太监上前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
桑子立刻笑了。
好,平生第一次发觉,规矩大也有规矩大的好处!
闵妃脸色一灰:“这就到了?”
执事太监冷冰冰的声音好像机器发出:“请娘娘起驾回銮。”
几乎能听见,在场所有人同时吁一口气的声音。
执事太监是跟着宣旨太监来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皇上不放心,有人会仗势在宫外嚣张捣乱,又没个能制约的人,这才特意上演这么一出。
不会按惯例,开席之前皇上的赏赐就到了,不等到黄绢是不会开席的。
除非礼部没通知,当然这就是九五至尊自己的意思了。
闵妃的脸色已经换过好几轮了,红一阵白一阵,最后金纸一般灰,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的无奈和愤怒,但还是无可奈何,再大的气也气不过皇家规矩,那执事太监夜叉似的看着她,擦得雪白的脸上,一点表情没有,但眼中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强悍如闵妃,也不得不从。
“恭送娘娘!”
一阵喧嚣之后,闵妃娘娘登舟而去,而她刚才耍了半天的威几,则宛若遇上春风的冰雕,瞬间消失无踪。
冷静了半天的戏台上终于又热闹起来。
须臾,一小厮捧了戏单至阶下,先递与回事的媳妇。这媳妇接了,才递与管家,再用一小茶盘托上,挨身入榭来递与二奶奶,然后,才是太太,最后大太太,后者托着走至上席,几位一等诰命谦让一番,最后还是请老太太点了一折。
桑子没跟着三娘再次入席,相反,她抽个空没人见着,一转身却去了水榭外,苏姑姑那边。
两桌小席,女官们坐着享用,二十几个的,却一点声息不闻,苏姑姑端坐上首,正操一双银筷子,挑鱼腮帮上的樱桃肉出来,又剥出果盘里莲子的嫩心,顺手放进滚热的茉莉花茶里。
“姑娘来得正好,”苏姑姑头也不抬,却仿佛头顶长了眼睛:“请坐这边,”右边顿时空出一张空椅,才丢下莲心的茶水背捧过来,樱桃肉盛在小玉碟中,也送了过来。
桑子倒不好意思了,她不是来这里受人伺候的。
然而也不容她推脱,早有几双手过来,轻轻扶她坐下,暖炉离得不远不近,烘得座垫不冷不热,舒服之极。
“你们娘娘真是幸福,”到此时桑子不由感慨:“姑姑真是能干。”
苏姑姑微微一笑:“我算什么能干?仅手熟而已。自进宫来几十年,不过做这些事,若
再做不好,真真废人了。比不得姑娘,眼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
桑子一怔,继而哈哈大笑,接着竖起在大拇指。
“了不起!读心大师啊!您怎么知道我来是为闵妃身边那些宫女求情的?”
苏姑姑先顿了一顿,然后方道:“见得多了,有什么不知道?不是每个奴才都有我们这样的福气,能伺候咱们主子那样宽厚仁慈的娘娘。有人天天提心吊胆,小命离著阎王爷只隔一层窗户纸啊!”
桑子眉头一紧:“姑姑,眼见这些宫女回去又没有好日子过了,她们有什么过失?才打伤了几十个,难不成还要继续?这等暴烈粗戾的行为,难道您主子就不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