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红了脸：“说什么呢！叫你取就去取！没见姑娘正等着吗？”回过脸来又跟桑子赔不是：“小丫头不懂事，原二奶奶也不是那个意思。”
桑子微笑：“自然如此。一家子骨肉，何至于。”
柳儿愈发脸红，看得出来，平日里是真叫人欺负惯了。
小纽儿很快跑出来，手里捧宝贝似的捧着一管笔，看看娘的脸色，小心地送到桑子手里：“砚台上有墨，我蘸过了。”
桑子乐了：“纽儿真会办事，”眼角扫着柳儿：“看来，你也学过写字？跟谁学的？”
小纽儿依旧看着娘，一根手指在嘴里咬着，笑而不语。
柳儿的脸已经变成一块斗牛布：“我小的时候，跟着家门口的私塾先生，也学了几笔字，那时原想着，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长大些，好歹也能替爹爹记几笔帐。后来到了这里，样样事不会做，闷起来，只好在屋里写字，正好二爷丢下一本字帖，我就学着慢慢临起来。后来又有了她，”指指小纽儿：“愈发不知羞的，连她也教上了。”
桑子收敛起笑意，将笔推给小纽儿：“来，别害羞，写几笔给姨看看。”
小纽儿跃跃欲试，但不敢就接，眼巴巴看着娘，桑子便对柳儿拱手央求道：“您好歹应一声，看把丫头急的，写两个字有什么要紧？难道还当我是外人？”
柳儿这才点头，小纽儿如得圣纶，立马下笔，没想到倒是写了一笔好字，工整的柳体，清清爽爽，端端正正。
这倒是桑子没想到的，原以为只是能写而已，没想到是一开笔就是高手，不仅能写，而且会写，甚至很会写。
见桑子不说话，柳儿误会其意，忙抢过小纽儿的笔：“让姑娘见笑了！其实我本也写得不好，实在不该献丑。”
桑子忙道：“这叫什么话？这还不好，我也不必动笔了。小纽儿这手字一看就是大家之风，不知您当时跟谁学的？我都想去跟他请教几笔了。”
柳儿这才坐下去，脸上又有了笑意：“是我娘家，隔壁一条街几家富户合请的一位教书先生，就其中一家后院里设了间私塾，教几家的孩子。先生姓宋，虽家世寒素，但仪表清洁安静，谈吐雅致，尤其一手字写得好，我有时往那里送酱菜，偷师几笔，他见我肯学，便也指教几笔。”
桑子竖起大拇指：“宋先生教得好，您也天资过人，”接过笔来：“那接下来，只好我献丑了。”
写出几帖方子，大多是添加些香料药材之类，美容效果不见得确实，不过味道好些，也多些滋补的风味，反正广告词可以适当夸张的嘛。
“谢谢姑娘。”柳儿小心将方子收好：“姑娘知道的真多，才听说姑娘家里是养蚕儿的，没想到对这些方子药的倒也门清。”
桑子笑了：“这都是从我一个朋友那儿捣鼓来的。柳儿姑娘没准了认得，他在这城里可算是个名人。”
柳儿一听好奇心大作：“哪位朋友？”
“就是乔二爷喽！”
果然柳儿闻言即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乔二爷？那没得说，这满城里就没一个不认得他的。上回老太太积食，请了多少太医来瞧就是不中用，后来请到乔馆正头上，回说在宫里，没得空出来，让家里二爷来瞧瞧，保管就好了。即刻着人去请，倒是找了半天，来把脉开药，也就一盏茶的工夫，然后取方子煎药，又是半天，咦，老太太喝下去，又是一盏茶的工夫，打出嗝来，人立马就精神了。”
桑子边听边笑，到最后点头：“没错，这就是乔二爷的风格，他就是这么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得亏他家老大在宫里伺候皇上，不然他这份手艺，哪里由得他不进宫？进了宫，就更由不得他这么不靠谱了。”
这话连柳儿都听笑了，一时间屋里春风化雨，气氛融洽之极。
“说什么呢，一个个都这么高兴，”院外忽然有人，笑眯眯的声音，还带着丁零当啷走动时的珠翠响。
柳儿立马就慌了，拉起女儿，欲进不能，欲退不敢，一付小媳妇受气包的模样，桑子瞧着，觉得可怜中又有些可悲。
“没事，那是我三娘姐姐，您只管坐着，我出去接她进来。”
“那怎么行？”柳儿头摇成拨浪鼓：“姑娘是客，还是我去！”
许是听见外头是三娘的关系，她倒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这时候三娘已经自打帘子进来了：“咦？刚才还有说有笑，怎么我一来，就都哑巴了？有什么秘密体己话儿，我听不得么？”
明知是笑话，柳儿还是红了脸：“三娘姐姐惯会玩笑人！”
三娘笑了一声，拉起她手来，细细看了一回：“妹妹，不是我说，你怎么又痩了？这发髻也梳得不好，松垮垮，今儿是什么日子？老人家看着不入眼，就该着那起小人口舌了。”
柳儿手一顿，整个人都畏缩起来：“叫三娘笑话了，我起得早，屋里又黑，铜镜也有几个月没磨了，照得人昏沉沉，哪里看得清松紧？”说着便叫小纽儿：“去取那面菱花镜来，还有抿子。”
三娘拉她进里间：“不用丫头，我来伺候你，”说着叹气：“你也是个太老实的。这窗户一半叫花厅挡了光，你也不知道多跟他们要些蜡烛。”
柳儿笑：“烛火这些东西，每个月都有份例，何必多要让管事婆子难办？我有呢，就多点些，没有呢，凑着光也勉强看得见。不过今儿大日子，倒是我失算了，也是前几天丫头晚上闹着练字，多耗了几根。好在还有几天就是十五，该领新的了。”
桑子听着直摇头：“您何必如此小心？几根蜡烛而已，就算有份例，小纽儿要用，怎么不给她么？她也是老爷的女儿不是？”
三娘暗中拉她一把，示意她别多嘴，自己则缓缓安慰柳儿：“你要蜡烛，我那儿多呢！不该早说，明儿进城，让杨九给你送些来，你支个人去后门拿，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