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奶家是卖酱菜的啊!”桑子清亮亮带着笑的声音,一下将屋里悲悲戚戚的气氛扭转了过来:“我娘也做得一手好酱菜呢!
提到酱菜,柳儿的眼睛顿时亮了:“真的?你娘喜欢怎么腌?腌什么?”
桑子本意要引她开心,便抛砖引玉地随便说几样黄瓜白菜之类大路货,
“听姑娘口风,就知道是个内行,”柳儿难得露出笑颜,一双眼弯弯的,鹅蛋脸粉里透红,比刚才多了三分艳色:“我爹最拿手就是酱芥蓝丝,城里都知道,出了名的!条条芥蓝丝都酱得透明不说,还整齐纤细,这就更是别家酱园办不到的啦!当年家里老太爷喝玉米糁儿粥,就少不了花椒油炸我家的芥蓝丝呢,二爷那会便总着人来买……”
看来是芥蓝丝搭上的姻缘。
“姨奶奶会腌吗?”桑子笑眯眯地问。
柳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如削葱:“现在?在刘府?”摇摇头:“不腌了,会腌也不腌了。要吃外头买就行,腌得面乌手黑,又招人话柄。”抬头看了看桑子:“还是叫柳儿吧,姨奶奶听着怪生分的。我算哪门子的奶奶呢?”
桑子对她语气中的低落丧气充耳不闻:“为什么招人话柄?柳儿你自己不也说,这院里没人来吗?那就腌起来呗!酱芥蓝丝,酱疙瘩、酱萝卜什么的。”故意不说完,留个尾巴作诱饵。
果然柳儿顿时就咬上去:“对啊!酱疙瘩烂而不糜,蒸一下和芝麻酱吃,最是牙齿脱落老人们的恩物,过粥一流!”
“对啊,”桑子附和得恰到好处:“酱萝卜微甜带鲜,软中带脆,给小孩子磨牙也是一流的嘛。”
柳儿连连点头:“对对,还有酱青椒,选比核桃大一点的,撕开了一兜汤,这个天下热汤面来吃,真真要吮掉人的手指头!”
“其味无穷!”桑子补上一句,柳儿一怔,两人对视,顷刻间爆发出大笑。
笑声略微疯癫中又有些无厘头,是年青女子才有的恣意。
“真没想到,今儿能碰到姑娘。”柳儿的语气诚恳,整个人比刚才精神了许多:“谢谢你。”
桑子摇头微笑:“谢我什么?我还要谢您呢。说实话,刚才我在那花厅也局促得慌,得亏您带我到这儿来,才轻轻松松说会子话。”抬起手中茶钟:“还喝上这么好的茶。”
柳儿羞涩起来:“不是什么好茶,每每家里带来,送都送不出去,姑娘看得起来,才这么说呢。”
桑子重重握了下她的手:“别说看不看得起,都是一样的人。”
柳儿微怔,定定看进对方的眼睛里,片刻后,竟缓缓挺直了脊梁。
“这就对了,”桑子勾唇一笑,声音清越如宝珠掉落玉盘,清脆悦耳:“都是一样的人,”重复一遍:“谁要看不起谁,就是她自找没趣。”
柳儿在心里将这话细品一遍,脸色变得坚毅而凝重起来。
“今后,您想做什么,怎么做,只要不坏了家里规矩,就没必要看人脸色。谁不喜欢谁,各自走开就是。若存心挑衅找事,相信家里管事婆子也不是吃素的。再有,做出酱菜来,各房分点,奶奶小姐我不敢说,那些丫鬟定是喜欢的。我一会教您点新方子,若您信得过,照上头来,除了爽口,更有别的功效。”桑子冲她挤挤眼睛。
柳儿大为好奇:“别的功效?是什么?”
“美容养颜,给小脸蛋上增光添彩的呗。”桑子眸光幽幽地看着她,眉梢地微微扬起,轻笑了起来:“哪个女孩家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柳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酱菜也有这功效?”
桑子大乐:“当然!”在我来的地方,连手纸碗碟都有美容功效呢!
“大家受了您的好处,吃人的手短,自然以后相处就会容易些。”
柳儿难得受人如此和颜悦色的厚待,当下眼眶又红:“姑娘,你人这么好,将来一定有福报。柳儿我下月去华恩寺点灯求佛,一定替姑娘在佛前也多点一盏长明灯。”
“您太客气,”桑子有些好奇:“不过,华恩寺灯点灯求佛,是个什么典故?”
柳儿一愣,随即笑了:“姑娘不知道华恩寺么?那是城北有名的寺庙,自古供奉弥勒佛,法像来自奉化布袋和尚,笑口常开,肚腹肥大,是世间佛,所以与人亲。都说有求必应,一求一个准呢!每个月十五我都去那里结佛缘点灯,其实也就是给些油钱。佛前有我许的一盏长明灯,”手向里间划了一划:“给那丫头求点福祉。下个月我再许多一盏,给姑娘积福。”
桑子作吓了一跳状:“您可别,这话怎么听起来我成了您闺女似的?”
柳儿急得脸通红,正要解释,忽然看见桑子眼中的笑意,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笑了。
“我当姑娘真生气了呢!”柳儿舒了口气,抚了抚胸口:“吓死个人了!”
桑子忽然觉得抱歉。
看得出来,柳儿在这家里从来没有过朋友,今天好容易碰到一个,便真心诚意到小心翼翼的地步,自己不该拿她开玩笑的。
“对不起,”桑子表示最大歉意:“有纸笔吗?我现在写方子给你。”
柳儿湖水般的眸子闪过兴奋不已的光:“有有,你等着,我现在取来。”
呼啦一声,没等桑子回过神来,一张粉色的纸拍到她面前,随即又是一管炭笔,硬塞进桑子手里。
桑子一惊,转眸间看见一张笑盈盈的小脸,她忍住笑,伸出手去捏了捏那肉嘟嘟的脸颊:“小坏蛋,你倒耳朵尖得很哪!”
“小纽儿,你又来吓人!”柳儿也嗔着女儿:“那是描花样子的笔,怎好写字?窗下有老爷画画用的笔呢,取那管五彩龙凤纹瓷管羊毫笔来吧。”
小纽儿犹豫:“上次取了爹爹的笔,叫大娘知道了,好不发火呢!娘不是说,叫我从此别碰爹爹的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