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众人眼见得二奶奶拉着三娘，在老太太面前逞强挣面子，而自己这边自然而然地又落了下风，不由得眼酸心发苦，脸上原本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
“还是你们二奶奶是能人，也不知从哪儿弄了这些人来，倒逗得老太太挺开心的。”大太太不无含酸地对二太太道。
二太太不知听没听出对方话里深意，倒也不开口，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
大太太平白讨个没趣，顿时也沉下脸来。
这时候，桑子已经替刘老太太捡好衣裳，铺放在春凳上，等她老人家过目：
檀色镶领蟹壳青底子浅金花卉纹样缎面夹棉对襟褙子，棕色底子云纹刺绣镶领银白浅金二色撒花缎面对襟立领出风毛棉袄，配一条松花色镶金边裙门皮裙。
虽然还没能完全按自己的心意，彻底贯彻莫兰迪路线，不过还是尽量向那个方向靠拢了。
老太太正跟三娘说笑中，忽然被对方扶着转了个身，视线从众人金光灿烂的身上打了个转，落到了春凳上。
眼球顿时有了种放松下来的感觉。
“就是这些？”
开始老太太似乎不信，这些颜色怎么说呢？太素？太灰？太不打眼。
三娘故意绕着圈儿，再次从众人面前晃了一下，引得老太太看她，其实是看背后那些光鲜夺目的织锦颜色，然后方才笑着，点了点头。
“就是这些，老太太觉得怎么样？”
老太太没说话，再次定睛研究起那些衣服来。
二奶奶莫名有些慌张。
这三娘搞什么鬼？这姑娘是不是昏了头？！
且不说今儿什么日子，这些衣服怎么能给老太太穿？谁不知道人越老越喜欢热闹？这些寒素的颜色，老太太平时看都懒得看，东一件西一件原本只是凑个齐全才捧出来，她倒好，怎么全给挑出来打眼了？！
大太太高兴了，眼里笑意渐浓，原本拉得老长的脸，顿时轻扬上翘。
“我说呢，不知来路的人就是靠不住！”凑到二太太耳边，她故意装出好心规劝的模样：“二太太也该劝劝，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拉起来作筏子当枪使的！”
二太太脸色微微一白，却还是硬挺着没说话。
丫鬟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哟，这是怎么话说的？这姑娘是不是眼花了？怎么把些不起眼的货都挑出来了？”
“到底小门小户的不中用，她哪里见过这许多好东西？怕是看不过来，只好随便拉些凑数应付，也是活该打脸，偏生就挑了些陈色烂货！”
大太太听得清清楚楚，嗤地一声笑出来。
听见笑，老太太陡然回头，视线直直落在大太太的脸上，然后，慢慢移下去，盯着她身上那件紫金色底子五彩花卉纹样缎面大毛斗篷看了看，斗篷敞开着，露出里头织金海棠红暗纹织锦出风毛立领对襟长袄子。
众目睽睽之下，老太太竟然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暖意融融，热得要出汗的屋子里！
大太太顿时觉得周身一冷，仿佛瞬间掉进了万劫不复的冰窟隆，刚才得意的笑容一刹那凝滞脸上，显得诡异而难看。
“我说呢！”老太太喃喃吐出奇怪的三个字，在场所有人，除了三娘和桑子，没人能理解这三个字背后的意思。
三娘以过来的人心境，完全能揣测得出，此时老太太在想什么。
大太太那一声笑，也来得太过及时。
偏巧，她正又穿着屋里最为光鲜花哨的一件衣服。
时机完美，成功便是唾手可得的事了。
说起来，这也是莫兰迪的优势，它不鲜亮不张扬，却在整个画面中起到一种相互制约，相互抵消的作用，并能让视觉达到完美平衡。
就是这种平和自持，舒缓雅致，在不知晓时会略觉它过份冷静，但却会越看越喜欢，渐渐上瘾。
“好！”老太太猛地点头：“好啊！”转头看着桑子：“鬼丫头，你这机灵心肠，从哪儿学来的？也难怪，她们今日都穿成了蜡烛，所以你就挑这样雅而不俗出挑的？”
桑子笑得不卑不亢：“老太太什么都知道，叫我还怎么说呢？”
她这一笑，笑得燎亮；从里到外笑透了。
三娘看着她笑就觉得舒服，这笑透着股天生牛犊不怕虎，也不在乎高低文野的自信和磊落。
老太太也有同样感受，先是望着她一怔，过后跟着笑起来。
“不得了，”指着桑子，老人家笑得很有深意：“我现在算是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接着便冲三娘点头：“我竟望了，到底是你。”
三娘心里一咯噔。
难道老人家知道些什么了吗？从哪里知道的？！
这个家里，还有哪些人知道？！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老太太已经匆匆将话题岔开。
“来啊，我就换这两套！难得今儿宫中主子也来，也算替我撑起门面来，我老太婆也要充当一回老风流啦！”
她一发话还有谁敢说个不字？当下丫鬟奶奶们一拥而上。
大太太被挤在外围，插不下手去，看着二太太意气风发地指手画脚，肚肠里的气就好像开了锅的沸水，怎么都按捺不下去。
反正也帮不上忙，大太太索性掉过脸走出去，阴沉沉的眼底，埋着不知什么主意。
一个婆子被叫过来，凑到她眼前，两人窃窃私语，不知说些什么。
“太太怎么一人在外面？”桑子眼尖瞧见，装着要关窗棂，站在屋里冲外头笑。
三娘说过，闵妃娘家跟这位太太娘家有姻亲，走动得很亲近，她不得不多个心眼。
大太太一惊，回过头来，立刻满面堆笑：“哟，姑娘倒会管事。这不是外头下雪了么？老太太最爱雪，我就吩咐下去，一律不准扫雪。这天井院中也不准踩脚印。”
二太太也听见了，这些都是表面工夫，也是不管在哪里都不能落于人后的，于是她也忙出来道：“倒是太太说得是，我看西花厅海子边书房也得着人生火，一会老爷说不定带人过那边去。金扇，”叫了个跟来的大丫鬟：“你带两个小丫头去打扫一下，先点起暖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