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是有尊严的,因此才在开头犯错之后,不敢再对你说实话了。”
屋外忽然传来人声。
桑子举目向外看去,一裘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窗外,夕阳西下,暮色将最后一丝金光投射到他身上,让窗里的她,清清楚楚辨认出,来者是谁。
他什么时候来的?
听见了多少?
德清忽地心里一抽。
桑子眼不错地看着那俊朗高大的身影,现在她只看身形就能认出他了。不过认出又怎么样?
人心是世间最难测的东西。
身着普通布衣貌似平凡,可惜这人气质太过出众,布衣穿在他身上,半点也不能掩其风华,反倒令那平平常常衣服,平白多出几分高贵素朴韵致来。
他不是普通人,他本是皇子啊!
桑子此时只恨自己瞎了眼。
自打山上初见,信了他的话之后,就再没起疑心。
其实细细想来,他的外貌性格,哪一点像个侍卫?
宸锦站在熟悉的丁家小院,却没一点往日的欢喜和轻松。
他喜欢来这里,一来因为这里有美食,二来因为这里有温暖,有人气,有人世间最普通,却也是他最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是,家的气息。
归根到底,因为这里有爱。
而这一切,都来自开始的那个谎言。
所以他不敢,不敢打破这美好的一切,所以他不敢,不敢承认那是个谎言。
所谓镜中花水中月,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明知一伸手就要失去,还是忍不住张开双臂去迎接。
“你还敢来?”丁锐正回头看见是他,怒火中烧起来,刚才没打中德清的帐,也一并算到了宸锦头上:“你还敢来?”嘴里重复一遍,眸光一寒,身形瞬间移动着,拳头又打出去了。
这一回,他是拼出了全力。
宸锦没想到,丁锐正武艺竟如此精深,这一拳过来挟裹着的内力,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既然反应过来,也就能避得开了。
只是避让,宸锦并不想跟丁锐正动手,这一点,正跟德清一样。
“大叔!”宸锦微微凝眉:“听我把话说完!”
“还有什么好说?”丁锐正拳风又到:“你当我们是猴子戏?你当我们是脚下的泥?随便踩捏?!”
若是自己被骗,那丁锐正可能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是皇子,彼此身份云泥之别,他虽耿直,却不愿给家里惹事,忍一忍也就罢了。
不过女儿被骗,他却忍不了。
尤其经过这么多天,尤其经过那样的一晚。
这小子,装模作样地上门,装模作样地讨了自己和娘子的欢心,装模作样地……
偷走了女儿的心!
桑子自然没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丁锐正看得出来,两个男孩之间,女儿喜欢的是他!
七皇子!
想到这三个字,丁锐正的心都绞到了一起!
女儿是绝不可能做皇子妃的!
绝不,可能。
宸锦再次让开丁锐正的拳风,不过他看得出来,对方是越来越生气,出招也越来越狠毒,自己只避不攻,只怕招架不住了!
“大叔,求你听我解释!”终于,丁锐正再出拳时,宸锦抓住了他的双手:“我只说一句,一句!”
丁锐正气头上,哪里肯依?
只是宸锦紧紧捏住自己双手……
丁锐正深深地吸了口气,胸腔里响起不详的震动声,宸锦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为什么?
因为对面那个男人么?!
一直不说话只看着的德清,也本能地觉出了不对,而桑子比他更快一步,跃起跳下炕来,瞬间就到了屋门口。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底里有个声音,提醒着她:快去阻止,阻止爹爹!
“当家的不要!”
可是有个人,比他们还要快!
是丁家娘子,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爬到窗下,忽然向外凄厉的叫了一声:“当家的,不要啊!”
还是迟了,所有人都迟了。
丁锐正将刚才深吸下的那口气,转瞬又吐了出来,刹那间,小院里枯枝乱叶齐飞,站在门口的桑子发带也断了,一头青丝蓬松而起,盖住了身后德清的半边脸。
宸锦只觉得一道劲风瞬间袭来,常年受到的训练,让他下意识地就要避过,但是下一刻,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脚步不知怎么的,竟顿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丁锐正的力道大到控制住了他的身体!
脚是动不了了,那么手呢?
面对即将袭上面门的强劲力道,宸锦既然不开,便本能地低头,双手欲抬欲挡,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到了丁锐正掌中!
就这样,丁锐正一手反擒住宸锦双手,另一只手则重重击向他的胸口!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宸锦知道,看这来势,这一拳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可此时此刻,他还能怎么办?
“桑子,我没有骗你的心!你要信我!”
若只能留下最后一句话,他只愿是这一句。
若只能留下最后的心意,他只愿她别再误会。
桑子整个人都冻住了,心脏就被一双冰凉的手一把捏住,让她窒息着无法呼吸。
别打中,求你了爹,别打中他!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陡然闪过桑子身边,瞬间扑到了宸锦和丁锐正身体中间!
是德清!
关键时刻,他没丢下兄弟!
丁锐正的拳头,一半打在他的身上,另一半力道,则毫不留情地击中了宸锦!
只听得咚地一声,德清和宸锦连连后退,各自捂着胸口,跌倒在地!
噗!
德清嘴里喷出血来!
宸锦嘴里亦都是甜腥气,可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丁锐正一拳既出,自己也傻了眼。
这两可都是贵公子!
其中一个还是皇帝的儿子!
虽说现在皇帝不喜欢他了,可毕竟是他儿子!
丁家娘子挣扎着扶墙起来,到门口就哭了:“当家的,你可闯下祸了!”
桑子不说话,她的心忽然从不跳到狂跳,这一瞬间百万个念头同时闪过她的脑袋,她简直弄不清自己到底想什么要什么该说些什么了?!
宸锦慢慢从地上起来,他没看别人,甚至连打了自己的丁锐正也没看,径直走到了桑子面前。
刹那,方才一直隐含未动的金乌突然从云层中现身,落日的余晖恰好自他头顶上方洒落,点点金阳浮动在他面上,那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仿佛也沾染了一层耀眼的金光,剑眉下,他长长密密的睫毛半垂着。
如墨染就的黑瞳深邃如海,眸光不见冰冷,却神秘若斯,却一直凝在桑子身上。